吃过早饭,一路行去,没多久,太阳已升高,一升高就像个火炉似的,把清晨的那一点点凉爽赶得无影无踪。连日未雨,道边的树萎靡不振,树叶干枯卷曲,被往来的车马行人荡满了尘土,灰扑扑的。华兴仰脸了一下,万里无云,天空闪亮得耀眼,他忙低下头,揉了揉眼。
凌冲驱马紧跟他的身边,道:“现在天就这么热了,跟下火似的。到小暑、大暑可怎么办啊,还不得热死人?”
一行人出城没一会儿,大家已汗流浃背。
“夏至后半个月没下雨了,再这么继续下去,会不会热死人不知道,地里的庄稼肯定要被耽误了。”华兴看了看道路两侧的田地。
黍、谷、冬麦、胡麻、大豆等等这些常见的农作物都是立夏、夏至后种的,而从今年立夏以来,老天爷一滴雨都没有降过。夏种关系到一年的口粮,农人们对此是敏感,虽现才刚卯时,官道两边的田野上已全是忙碌的身影了。涞水县虽临着涞水河,但涞水不算大河,没有开掘太多的渠道,灌溉田地主要还是依靠肩挑手提和井灌。参与劳动的农人不但有壮年男子,老人、妇孺也都参与其中。
难道今年是个灾年?怀着这样的忧虑,他打马疾奔,中午时分,来到了涞水官冶。
涞水官冶依山临水,坐落一大片凹陷的洼地中,周围被丘陵林木环绕,石墙高大,门禁森严。华兴没有直接去官冶入口,而是驱马到高处,居高临下,俯视冶内的景象。
官冶占地不大,东西长,南北窄,形成一个长方形。东西长约四五里,南北宽约一两里。南端都是屋舍,像是宅区,应是供给官冶里的吏、卒、徒的。宅区外有土墙,墙外种了几排树。树北边是块空地,过了这片空地,就是作坊区了。
从华兴这个位置,可以很清楚地到,作坊区又分成了三个部分。一个矿石场,一个火炭场,一个冶炼场。贮矿区又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堆积的都是原矿,堆积成山,一部分是经过加工的碎矿。百余赭衣的刑徒在冶吏的管理下,正用铁锤、石砧、石夯诸物,把整块的矿石打碾成碎块。
火炭场不是露天的,炭被储存仓库里。几十个赭衣刑徒和绿帻奴隶被分成两班,用推车运送炭块,来回穿梭火炭场和冶炼场之间。
作坊区里大的就是冶炼场了,如林般地竖立了四五十个椭圆形的炼炉,不算炉下凸字形的夯土台,只算炉身,高则两三丈,低亦一两丈。每座炼炉相隔两三丈远,又可分别算是一个单独的区,围绕炉身,又细分出了上料、鼓风、出铁、供水各个部分。
华兴粗略看去,一个炼炉区大约有十三四个炼铁工人。工人不全是刑徒,也有平民百姓,没有穿赭色的囚衣。现开工的炼炉大概有三十多座,占了总数的一多半,烈火升腾,黑烟滚滚,把大半个官冶都笼罩内。时有通红的铁块出炉,滚落到炉前的大坑里,立刻有人取水,泼浇其上,水气蒸腾,和黑烟混成一块儿。
华兴这还是头回见唐代的冶铁场面,虽然这个官冶里只有冶铁场,没有铸造场,但还是被震撼了一下,心道:“这官冶的布局、劳作皆井井有序,我瞧那炼炉似乎眼熟,像曾什么画面上见过类似的,便是把这场景搬到后世,也得过去啊。”
看得多时,打马下去,唿哨一声,招呼等不远处的凌冲、陈达、杨淳等人径往官冶大门方向驰去。
门外有军卒站岗,华兴出示了易州司法参军的印绶,自报门户。那军卒忙飞快进去,通知管事。不多时,在此等候的方超和一个黄绶官衣的吏员飞快来到。
华兴下马,看那大汉时,一米七二的身材,面皮有麻,鼻子上一条大路。那吏员长揖行礼:“在下汤陇,系本处管事,忝居冶丞一职,见过参军。”
这冶丞汤陇不知是否因为常年在矿区与铁、火打交道的缘故,又黑又瘦,乍一看,黑炭似的。
冶丞是矿监副职,就是副矿长。华兴还礼:“冒昧前来,尚请勿怪。”
“不敢,不敢。”他肃手请华兴入内,唉声叹息,道:“童矿监怎么就这么糊涂呢?不但顽抗国法,竟还欲私调刺配刑徒进城。这童矿监……唉,唉。”
“我听足下口音不似本州人?”
“啊?……噢!是啊。参军好耳力。在下是陇右凉州人,原为河西节度麾下的军器提调官,因得罪了人,才逃难到此处安生。”汤陇不好意思道。
汤陇原是河西节度府军器提调官之子,因不肯行贿,未能继承父职,以致流落江湖,只身逃到易州,开铁匠铺为生,改打锅铲、镰刀等民用铁器。因生意太好,一个月只做半个月生意,只为让同行有生意可做。他爱好枪棒,尤其好打旋风腿,但水平一般,后来被童冠发现重金聘请,又向官府举荐,来官冶辅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