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自古以来,哪个独夫死到临头之前不是以为自己依然威德充沛呢?
靖康之耻的两三年前,那二圣中的宋徽宗不还丰亨豫大了吗?
结果呢?
刘子羽一番侃侃而谈,并未换来赵官家多大反应,而他本人尚未有气馁之态,那边张浚反而有些着急了,便趁势在中间多了句嘴:“如彦修这般说,刘光世、丁进二人结果不会对这些人有所震动吗?之前行在一直忧虑此时。”
“下官以为不会。”刘彦修依旧姿态昂然,却又转向赵官家继续侃侃而谈。“官家……请官家想一想,刘光世是什么人?此人世代将门,乃官家登基后军中第一个建节之人,堪称武人首脑。丁进又是什么人?拥兵数万,还曾阻拦过行在,全然狼子野心之态。他们这种人落得如此下场,且不说咎由自取,便是引来人震动与警惕,放在此刻周边,也只是范琼一人!而眼下京西那些拥兵数千、数百之徒,如何能与此二人相比?又如何与此二人共情?又如何会为此事而不信官家?”
赵玖这下子觉得有些意思了:“京西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正是臣要说的。”刘子羽俯首以对。“官家,眼下京西看似纷乱,处处皆有兵马,人人相互交战,宛如战国之事,但其实细细分来无外乎是四类人……一则是降金之辈,随金人行动劫掠,如今多在唐州、邓州,挨着金人主力行动;二则是忠心报国之人,本为官身,一心一意恪守职责,这也不必多言。真正的区分在后两类,也就是所谓官家此番去招揽的乱人中的两类不同之人,臣唤他们为主客之别!”
听到这里,赵玖终于动容,却是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话说,赵官家还是不懂得理论结合实际……他之前听到汇报,只以为京西真的是乱成一锅粥了,再加上之前遭遇的盗贼中丁进这个地方上起势之人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赵官家一直以为京西的情形也会类似,也有无数人起了野心,不再把大宋朝廷当一回事。
但其实不是。
结合着之前的情报,再加上眼下刘子羽的提醒,赵玖哪里还不明白,京西这种乱象只是战乱中理所当然的局势,之所以看起来吓人,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主客之争。
北面战乱,大量的流民和溃兵南下,偏偏又没粮食补给,自然要仗着自己短时期的人力、战力优势去掠夺,而后本地人自然不甘被鱼肉,再加上此时金人恰好又犁了一遍,以至于官吏清空,缺乏官吏来组织协调双方的矛盾,那么必然会有地方上的豪强之辈奋起,组织兵马,无论是谁一律防范!
说白了,之所以乱到人人看起来都是不法之徒,人人相互交战,是因为主客之间因为生存必须的生产资料产生了剧烈矛盾,这种时候,再拿宋金两国的立场,和野心不野心来评判,反而有失公允。
至于非要说双方谁对谁错……从普通人的道德感官中当然会觉得是北面来的流民和溃兵胡作非为,也就是这些客的错误,而且事实上细细一想,翟冲、翟兴、翟进,以至于牛皋,这些目前看起来最可信的力量,依然都是本土力量,而那些作乱起野心的,实际上也多是东京、西军下来的溃兵,他们手上第一时间就有刀嘛。
但事实上,大家本质上都是求个活路而已,错的只有二圣和金人!不过这个道理可能只有赵官家一个人敢说,这些拿性命为二圣的错误还账的人未必能有这个觉悟,便是赵玖亲自说话,也只能在行在里扯几句,真正发布出来,还是要暂时止于金人,号召大家一致对外的。
所以说,这个时候赵官家出面去招抚他们,他们看起来性格不一,行事作风不同,但从根本上而言还是没理由拒绝的。
尤其是在宋金两方官方力量的挤压下,眼下的京西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丁进那种力量成为第三方来摇摆……西京洛阳那里是有一个剧寇的,唤做杨进,却也是正式降了金,被金人用来围剿二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