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嘛,在万俟卨看来,李光此人乃是扬州李纲李伯纪的铁杆出身,而眼下这个局面,李纲再次验证了他只要不打仗就是第一可倚重之臣,但只要打仗就保证一团糟的神奇能耐……围城前南阳没等到钟相造反,却接到新的讯息,说是李纲派出去主导平叛的部队发生内乱,军乱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扩大了?
那么此战后,还不知道误了大事的李伯纪能有几分下场呢?
直接坏掉是不大可能的,但等到战后,吕颐浩吕相公必然大起,而偏偏吕李二人的性子都是那般激烈,怕是必然有一番龙争虎斗……说起来,他万俟卨还是枢密院的人,理论上属于吕相公的直属呢?
当然了,一念至此,万俟卨反而觉得好笑,因为他本该是汪伯彦汪枢相的心腹才对,但谁让汪相公此番违逆了官家心意,被驱逐去了襄阳呢?不过汪相公毕竟是河北加八公山的双重元老……好像也未必就会因此失势,而自己留守南阳的资本将来说不得也会得汪相公另眼相看。
总之,心头百转,也转不出什么花来,放在外面却不过是两口水的事情,所以放下碗来,万俟元忠却早已经笑靥如花:“李兄有所问,在下哪里敢不答?只是李兄本为殿中侍御史,享监察之权,城上情形本可自察,为何反而向下官相询呢?”
且说,对面李光一个前唐宗室,所谓衣冠名家,素来以刚正闻名的文学之臣,哪知道这转眼功夫对方肚子里就已经转了了几十圈?却是扶案坦诚相对:
“不瞒贤弟,愚兄还是忧虑于战局……”
万俟卨心下好笑,此城中人,哪个不曾忧虑于战局?但此时既然已经随官家赌上了,忧虑又如何呢?
无外乎是熬过去,或者熬不过去而已。
随官家熬过去了,将来便是一份深厚资本,今日在这里多喝一碗热水,他日便是无穷富贵;而若熬不过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心下如此来想,却不耽搁万俟卨面上正色相对:“好教李兄知道,城池看来是无忧的。”
“哦?”
“李兄听在下慢慢道来。”万俟卨继续严肃以对。“这几日城墙上的攻防你应该稍有知晓吧?”
“这是自然。”李光也不去吃饭,却是在案上拢袖相对,如数家珍,俨然是早有打探询问。“围城前四日金军只是填外壕,第五日自以为结冰后外壕无用,便以云梯攻城,结果惨败于羊马墙之下、内壕之中;第六日,金军突起奇策,起甬道七条攻城,为傅统制所阻后,干脆以当面五道为运兵道,与我军肉搏交战于城下,至晚方撤;围城第七日,依旧甬道骚扰城下,却为城上拍杆、滑轮勾索轻松破掉;第八日,又起大洞车,车长三丈,高一丈,宽一丈,实木架构,外缠皮索,覆盖打湿毡布,又涂上泥浆,勾索弓箭轻易难破,以至于其中两辆车直抵城门,端是惊险……”
“是啊。”万俟卨也是不由叹气。“那日陈尚书早早劝官家用砲,官家就是不同意,所幸城门上也有机关,双层城门,外加城门洞中顶部也有出口,又是浇油又是坠石,最后往大洞车中塞了火药包进去,方才拦住。”
“不过,再往后这几日的飞桥、塔车、轮梯,却都没有那么险了。”李光接口言道,却不知他和对面那人到底谁担心城防,谁又不担心。“多数事物都是止于羊马墙与城墙之间,只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日,羊马墙千疮百孔,内外壕也尽失了而已……”
“那是今日之前。”万俟卨失笑相对。“今日又有一大险,却也不算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