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到此为止,城下涌入城中的军队、辎重、百姓还是连绵不绝,李彦仙便只好继续端坐城头,然后继续与身侧枯站了许久的平陆守将邵云交谈。
“太尉,报上可有啥说法?”邵云当然不免有此一问。
“并无多少大事,也就是官家这几日连续巡视了太学、相国寺军坊、慰藉了东京父老之事。”李彦仙继续坐不动,只是轻描淡写,笑对自己身侧心腹大将。“除此之外,就是又表彰了一番那些梁山泊贼寇的功劳……算是跟上次致谢那群贵人借钱接上了。”
邵云连连颔首:“官家辛苦……可俺还是觉得借钱那事荒唐,问了好几遍身边的幕佐才信的。”
李彦仙摇了摇头,却是随口反问:“你是觉得官家借人家钱荒唐,还是觉得这群贵人居然借钱给官家充军费荒唐?”
“都有。”邵云恳切而对。
“我倒是觉得都不荒唐。”李彦仙坦诚笑对。“官家虽年轻,行事也有些轻佻,但抗金之意却是坚定决然的,平素里也颇有卧薪尝胆之态,为了筹军费,宫中几乎停了进项……我几次出入宫禁,看的清楚,情知是做不得假……而如今东京渐渐有起色,富贵人家带着钱回来,他如何拉不下脸来去借贷?”
“官家确是好官家。”听到这里,邵云扶刀一声感慨。“俺常常想,官家跟太尉其实挺像的……”
“这是什么话?”李彦仙难得愕然:“且不说君臣之间如何能擅做比较,便是不说这些虚的,官家与我,年纪、经历、习性皆不相同……”
“俺不是那个意思。”邵云当即认真解释。“只是觉得太尉和官家一般,非但抗金的事情从不含糊,对下属也都是极好的……河阴结义后,官家许了统制官札子直接送入宫内,俺和大哥(绍隆)一起商量着,便是写不得几个字,也该给官家每月请个安,结果官家每次回复都极细致,问俺军中可缺钱,缺军械?士卒家眷可有安顿地方?俺家里人如何?几个孩子可曾嫁娶?不管公私,有没有啥发愁的事?这些都跟太尉你平时一般无二。”
李彦仙微微颔首,却又再笑:“既然你晓得官家是个好官家,如何却又觉得他去借钱有些荒唐呢?”
“因为俺素来把官家跟太尉想的极像,而俺也知道,若是太尉这里,却是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去找那些大官贵人借钱的,因为太尉是个傲上的人,越是官大的贵人越要甩脸子……”
“……”
李彦仙既然沉默,邵云也只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不敢多言,故此,城楼上一时寂静,只有些许南面微风鼓动,外加脚下嘈杂如故。
而过了片刻,这位节度使方才再三失笑:“说不得是你邵统制眼睛更毒些……我与官家还真有些相像,只是那些贵人对我来讲是贵人,在官家眼里却只是闲人,所以官家这才满不在乎,随意去借。”
邵云一时并未听明白,只是点头而已。
而李彦仙也继续感慨起来:“至于说那些贵人如何肯为国家效力,其实也还是在官家,因为官家毕竟是官家,下面人都要盯着他的……官家要抗金,下面人便不是想抗金,慢慢的也要去抗金;官家重军事,下面的人看不起军官士卒,慢慢也要看的起军官士卒……此番出钱,也是情理之中。”
邵云更是点头不及:“这个道理俺是晓得的……就像是娶浑家一般,那浑家进了家门是一个性子,可慢慢的,最后性子却是看家里当家的婆婆和自家丈夫脾性,才能最后定下来。”
李彦仙一时茫然,但稍作思索后却还是连连点头,因为邵云这比方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人是会变的,耳濡目染也罢,违心奉承也好,都会不自觉的改变。何况,他们说的是官家,是天子……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官家要抗金,满朝自然皆‘义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