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元帅此人虽然聪明果断,又有威望见识,但他性情素来激烈,听人说,他年轻时对下属、朋友,乃至降人,都能礼贤下士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靖康时学生初见他,便觉得他有些严肃了,这四五年,更觉得他对下属、同僚渐渐不留情面。”秦桧继续低头,随口而对。“如今他一朝大权独揽,愈发肆无忌惮,看似无人能挡,但其实说不得早已经招来左右怨怼,只是无人敢当面表示而已……而且,国主中风这事,虽说是意外,可彼时不在当场的人会信吗?后来囚禁尚清醒的国主和几位国主亲子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样的话,依着学生浅见,都元帅反而显得危险了。”
兀术先是只是吃栗子,但听到最后,却不禁愕然抬头,然而,对面那位白净面孔的书生,却只是吃栗子不停,便也低头继续吃起了栗子。
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就这样,大概是因为栗子着实香甜,二人居然吃完了足足半束,然后稍用了些酒水菜蔬,便觉肚胀,就各自散了。
而秦桧此时已经有了都元帅府的职务,又有之前挞懒送的大宅子,当然是归于自宅。
然而,傍晚时分,秦会之骑马来到自家宅邸前,却意外的看到了一个人等在自家门前……正是那个卖栗子的年轻人,其人身侧,还有一整束新炒的栗子。
“秦相公。”此人见到秦桧,远远便怯怯喊叫。
秦桧知道他是畏惧自己身后护送的女真骑兵,便直接让女真兵回去,然后单独下马迎上,并尴尬相对:“亡国苟且之人,何敢称相公?”
“听人说,秦相公老早便是御史中丞,算是半个相公,今日又救了俺……如何称不得相公?”那人说着,俯首鞠躬,大礼相对,复又从身侧拎起那束栗子,恭敬奉上。“这是今年最后一筐栗子了,且炒来与相公做零食……俺叫了门,门里说不见外人,俺就专在门口候着相公。”
秦桧本欲拒绝,却又觉得好笑,便干脆接来:“你家的栗子炒的好,几乎要撵上汴京的李和家了,我且收下……”
话说到一半,对面这摊贩忽然便泪如雨下,惊得秦桧一时不知所措。
倒是这摊贩见到惊吓了对方,赶紧哽咽相对:“不瞒相公,李和正是家父,靖康之中,举家被掳掠过来了,家父死在途中,我便在燕京厮混,重操旧业!”
秦桧也是失声。
而那摊贩又哭了一气,复又忍不住相询:“相公,你说这辈子我们还能回河南吗?须知人离乡自贱,若能回河南做一太平商贩多好,何至于在此处天天任人欺负?”
秦桧依然无声。
那摊贩也不再言语,却是掩面嚎啕而去。
天色已晚,晚风再起,竟然有呼啸之意。而秦桧受了那束栗子,又触动心事,自是百感交集,而他仰头在自家门前立了许久,却是终于没有叫门,反而直接拎着那束栗子上了马,咬着牙,攥着缰绳,朝着来时路走了回去。
且说,秦桧已经受够这种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心日子了,无论是谁,便是粘罕,也不能挡他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