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陈康伯也抱着那个靴子微微躬身,直接回去了。
随即,太学生那里在得到旨意并上交了奏疏后也各自散去,一场暴动登时消弭于无形。
然而,表面上的顺理成章并不能遮掩住下方的暗流涌动……突如其来的一场请愿,而且还是秘阁与宣德楼同时发动的请愿,再加上后来陈康伯公开发出了政治宣言,早已经形成了类似于政治暴动的既定事实,不能因为后来官家遣人安抚了下去,就能无视掉它的巨大政治含义。
只能说,经此一事,官僚士大夫内部的主战派力量彰显无疑,而且他们还跟最上方的赵官家形成了遥遥呼应之态,让许多人不得不为局面感到焦虑。
而其他人暂且不提,只说这日晚间,都省相公赵鼎回到家中,左思右想,却是坐立不安,一时再难维持宰相风度……不过很快,他便收到了一个让他觉得有些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邀请,然后即刻趁着暮色便装出行应约去了。
无他,枢密使张浚难得邀请自己老友赵鼎过府一叙。
且说,赵鼎、张浚,外加此时在关西的胡寅,乃是昔日靖康之变里逃到太学中躲避战乱的共患难交情,然后又同时在明道宫官家坠井危机中窥得际遇,继而入了官家眼,依次飞黄腾达起来。
然而,等到眼下时分,三人都已经算是位极人臣,却又很难再有昔日那般共食一盘姜豉的坦荡与亲密了……甚至按照坊间言论,赵张二人早已经是分庭抗礼,不死不休之态。
当然,这就有些无稽了,二人最多是对立,距离靖康前那种党争还是差了许多的。
而且说句良心话,此番情形,?未必就是所谓能共患难而不能共富贵,很大程度上是三人抓住了天机,一朝来到这个位置后,想要继续交心也显得艰难……因为到了这份上,谁没自己的一批人?谁没自己的一点政见?谁没自己那一点留名青史的野望?
而人跟人之间怎么可能没有不同看法和做派,一旦产生分歧或者结构性矛盾,听谁的?
当然了,不管如何,这一次的议和风波,却是让二人再度风雨同舟了。
“今日的事情元镇兄怎么看?”二人毕竟是那般交情,私下见面,却也没有多余客套,张浚直接在自家院中葡萄藤下摆上凉茶,驱赶了仆从,然后便开门见山。“官家到底是何意?”
“我也在想此事。”赵鼎当着张浚的面,再无白日宰相风度,却是气喘不停,明显有惶然之态。“今日这事断不是官家所为,十之**是那些人自己串联,最多有王庶、陈公辅、胡安国之流稍作推波助澜……”
“其实这里面也有愚弟的三分放纵。”张浚忽然插嘴,倒是实诚。“我虽没有参与,却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都说了,今日事情的要害不在今日事情本身上,你便是在后面有些鼓动也不关咱们现在的言语。”赵鼎连连摇头。“今日的要害是说,京中官僚士人中主战者毕竟是少数,可阴燃到今日还是成了火烧连营之势,而军中,尤其是东京周边准备,干脆多半是两河人,断没有这边闹起来,而军中却如此安分的道理?胡世将今日所提,其实已经晚了。除非……”
“除非官家早有调度与言语,否则我也想不到别处去。”张浚接口言道。“还有今日官家只遣一蓝珪过来便轻易按下了这番暴动,更有那日石亭中的言语,可见官家心意已决,而且注定要有所为……元镇兄,不瞒你说,我已经手足失措了!”
“谁不失措?!”赵鼎连连摇头,却又端起凉茶,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气下去。
“元镇兄,我主战,你主守;我年轻,你年长;我掌枢机,你掌天下庶务;我望北伐而成葛公名声,你望辅佐中兴得王导事业……可到今日,却是要吴越同舟才对。”张浚长呼了一口气,然后正色起来。“现在是在我私宅,周围一个仆从都没留,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我先说。”赵鼎重重放下茶碗,咬牙而对。“而且要说一个大逆不道之语……官家绝不能弑父杀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