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朕第一日到这里,就也知道了你张大头领应该是有事瞒着朕,否则以你的豪气,何至于见着朕的时候全都束手束脚,上了河堤,连叉个腰都不敢叉的?必然是觉得自己有了些过失!”
赵玖继续笑对,却一边说,一边转身从营房炕头拖过一个竹筐来,就在灯火下从中翻出一一个尚未拆封的信封,当面拆开。“所以,这些日子,朕确实让人细细检查了一番御营水军,相关汇报也收了许多……水军几个据点周边的地方官、你下面几个统制官都有相关文书……除此之外,朕还让你女婿领人去军中各处私下查探,问询军官、士卒、随军进士,乃至于周边军属、退役军士,各方各面都有……但这些讯息,朕并没有直接一条条看,而是让你女婿先一个人看完了,又让他给朕汇总了一番,专等你何时来见朕,咱们对照着讲……如何,是张卿先说,还是朕先说?”
张荣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但最后见到赵官家拿出自家女婿的信封来,到底是彻底羞赧起来,干脆插手低头相对:“难怪俺女婿不搭俺话,俺还凭白骂了他一番,说他不中用……也算了,还是俺先说吧!官家,俺最大一个错处,是让御营水军中起了菜魔教!偏偏碍于兄弟义气,没狠下心来清理出去!这是俺最大的错处,也是俺这些日子见官家时候心里怎么都捱不过去的坎!”
刚刚还一副云淡风轻的赵官家此时当场怔住……梁山好汉被明教感染了可还行?这战斗力莫不是得爆表?
然而,这种荒唐念头只是停了一瞬间,下一刻,这位官家便匆匆对着灯火去看虞允文的回报文书,果然在邸报式的汇总报告中,当头看到‘其一,军中沾染明教’之类的言语……却又当场喟然起来。
且说,赵玖已经执政五六年了,而菜魔教,或者说食菜魔教,又或者是明教、摩尼教……管他是什么名字……也算是早有耳闻。甚至,出于好奇,他了解的还比较深,但问题在于,了解的越深,他对待这玩意的心情就越是复杂。
首先,这玩意源远流长,成百上千年下来,里面的宗教逻辑已经很完善了,不比那些公开教派差哪里去,所以属于斩不断理还乱,禁不绝的那种……甚至有些道观、佛寺表面上是佛道,内里上就是个明教。
一句话,生命力极强。
其次,群众基础也很深厚,这玩意讲究一个团体自助,跟洞庭湖大圣一样,是有基层保险业务那味道的,甚至,说不定洞庭湖那里就是一种明教的变种……反正只要老百姓需要精神寄托外加基层经济互助,他就能立即冒出来,成大片的那种。
但是,也就是因为群众基础强,或者说能够组织发动群众,这就引出了明教第三个明显特征出来——暴动起义的温床。
不说别的,就是这个大宋,最大最近两场大规模起义,一个农民加渔民,一个农民加城市手工业者,一个荆襄,一个东南,一个钟相,一个方腊……其实如出一辙,都是一个套路,只能说方腊革命性比钟相强得多罢了。
“俺知道朝廷是禁绝食菜魔教的。”张荣看到赵官家当场变了脸色,也是愈发惭愧。“但俺发觉时,就已经有上百人,就有些为难……再加上他们只是吃素,出船做事也没耽误,俺也实在是没法忍下心来动手!”
“还是撵出去吧!”赵玖捏着书信喟然道。
“不用都斩了吗?”张荣微微一怔。
“洞庭湖降卒也没斩,东南现在还有成村成镇的人信这个,怎么可能都斩了?”赵玖苦笑以对。“撵出去,不许做兵就是!打散了,撵远点!况且这魔教只是标不是本……魔教也好,佛道也罢,之所以这么多人信,还是心中没有寄托,而魔教对生活清苦、缺乏宗族的小门小户,就更有意义了,说到底,是北方遭了一通乱,而儒释道又没那个本事面面俱到罢了,也跟咱们那日说捣冰的事有些相像……但无论如何,都不能留在军中,尤其是御营军中!朕绝对不能忍!”
这话张荣半懂不懂,但知道官家不会杀人,多少是卸了心中一块石头,一直叉在腰前的手也松了下来:“俺对这事心里有谱,官家既然这般仁义,俺回头就清理干净,打散了,安置到沿河各村寨里去,绝不让他们再勾连起来,也不让他们再进军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