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舟捧在手里,已不自觉地念了出来。他自己没觉察到双手已簌簌颤抖,声音虽低,却已让立在门前的清慧道长听到。
“继续念,大声念。”那人用衣袖拂了拂蹲踞在阶前石狮上的落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天上的人想听。”
邵舟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他提高了声音,每一词每一句的迸发都像是有一团火在煎熬着他的血,快要熬到干了,仿佛直到皮肉骨骸都化为灰烬,那不屈的业火才能平息。
“建炎立号,已历九载。君臣一体,相忍为国。天运循环,砥砺相长。今皇宋国势复振,兵甲精足。治得御营左、右、前、后、中、骑、水、海诸军,计三十万众。又起中原、关西士夫,凡五十万躯。信臣精卒,叱咤景从,此亘古未有之盛也!自当蹈勇奋武,尽收故土,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念到这里,他再也隐忍不住,终于掷下了那一张薄如新雪的纸张,冲到屋外,对着那个木雕一样的人影将心底的疑惑尽数抛洒:
“李节度,李将军!李彦仙!”
“是不是,陕州城败过!你就是从那里来的,对不对!”
“我爹呢?我兄长呢?我呢?”
“咱们数万的李家军呢?都死了,都没了吗!”
沉默。
邵舟失了全身的气力,跪倒在满地的落花里,抱着那人的衣袖,痛哭失声。
直到他感觉那个人的手轻轻拍着他的发顶,一下又一下,几乎没有触体之温,就像是衣袍里藏了一段冰雪。
“是。”
“天上的人都想看啊,要五万多份,我没日没夜的写,写上十年,还不知道够不够。”
“那些人,都是我从各地招募来的兵勇义军,之前什么泼皮流氓的事没做过?
“给他们烧纸钱,徒惹笑话,不如告诉他们一句‘大军过河’来的痛快。”
邵舟清晰地感觉到,虽然那人说话的语气没有变化,依然是木呆呆的,但有两滴冰冷的水珠清晰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4、
日月穿梭,时光如飞。
邵舟在二十三岁那年得了个女儿,他特意备好了拜礼,想请清慧道人为他的女儿起个名字。那人依然在道观中每日书写,罕问世事,模样未变,只是鬓前的白发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