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面色带着一些凄哀。
到底是裹过脚的女人,就算眼下已把脚放开了,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模样,她平日里最难的事莫过于走路。偏偏身为商会大当家走路却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惠娘为沈溪洗脚,洗得很仔细。
沈溪低下头,看着惠娘全神贯注的模样,真想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可惜他只是孩子,胳膊又短又细。成不了惠娘的避风港。
等一切完成,惠娘出门把水倒掉,回来把被子整理了一下,这才坐在床榻边的凳子上,笑着看向沈溪:“还不睡?”
沈溪苦笑:“我都睡一天了,怎么睡得着?姨,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我哪里会讲故事?要说我知道的,都是从你那里听来的。”惠娘有些感慨,她自以为人生阅历丰富,但在很多事上,她自问不及沈溪这样一个孩子。
沈溪想了想,道:“那姨就把过去的事说给我听听,我想知道姨以前的生活。”
“这有什么好讲的。”惠娘顿了顿,“说给你听也可以,听过后就得忘了,连姨自己都不想提……”
惠娘开始把她从小到大的故事娓娓道来,声音柔和而平缓,沈溪听得极为仔细,生怕漏过只言片语。
其实惠娘的童年并没太多有趣的回忆,惠娘的家乡在江西九江府湖口县,家里有良田百亩,算是个不大不下的地主,家境还算可以,所以她才自小就缠足,并且从父亲那里学会了《千字文》。
成化年间,长江流域发大水,村子被洪水淹没,不仅房屋被冲毁,田地颗粒无收,最可怕的是其后长江部分改道,导致惠娘家里从小康之家变得一无所有,她的人生也由此发生剧烈变化。
那时惠娘才十二岁,相继经历母亲和兄弟姐妹离世,最后她和弟弟跟着父亲、叔叔离开九江府,南下到省城南昌讨生活。
到了南昌,父亲和叔叔出去给人做工,但因江西全省均受灾严重,百姓生活困苦,要养活惠娘姐弟二人极为不易,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惠娘被卖到当时在南昌经商的陆家当丫鬟。大灾过后有大疫,没过多久南昌开始爆发瘟疫,惠娘的弟弟、叔叔和父亲先后染病去世。
陆家眼见南昌非久留之地,于是便迁回祖籍所在的赣东建昌府,惠娘被指派服侍陆家大公子陆少博。陆少博刚开始对惠娘不太在意,慢慢地发现惠娘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不知何时竟然爱上了她。
陆少博对惠娘关爱有加,后来干脆违背父亲的意思,娶惠娘为妻,为家族不容。
因为家里对陆少博迎娶惠娘的事一直不支持,他不敢留下惠娘在家中,出门经商也带在身边,后来因为家里祖传的药方把人吃出问题,陆少博干脆带着妻子搬到宁化县城开起了药铺,远离曾经的纷纷扰扰。
之后很多事,沈溪已经知晓。无非是陆家家乡不知何故也爆发了瘟疫,父母兄妹一一离世,祖产竟为旁支所夺。而惠娘命薄,头胎生下的不是儿子。之后陆少博病死,惠娘做了寡妇,带着女儿经营药铺,勉强度日。直到沈溪避雨,无意中闯进她平淡的生活。
“……小郎。你是不是嫌姨啰嗦,不想听了?”
故事说完,惠娘面上带着笑容问道。
“没有啊。”
沈溪用真诚的目光看着惠娘,“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姨跟姨父的关系如此好,怪不得姨父死后,姨你都不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