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月落日升,日光很是明亮。
小檀山地界不算小,山峦起伏,苍翠树木不可计数。
山里有许多条叫不出名字的小溪,还有两条白泽国人开辟出的山道,从棠岁城往北可以直达临州城,另一条往西的山路则通向灵光山下的君竹县。
春天的小檀山湿气格外重,山里凭空生出蒙蒙雾气,尘嚣起落,隐没林影。
罗浮和明河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山里行走,一路从山石嶙峋的坡道走上山中一处峭壁。
昨夜练功练了许久,今早又起得很早,明河脸上挂着散不去的疲倦,不过却是一声没吭,安安静静跟在罗浮的背后。
罗浮也不说话,就带着孩子在山里行走,一直走到了高处悬崖边上。
从上往下看,横生云尘遮蔽,看不清下方景色。
只看得到白蒙蒙一片尘雾中影影绰绰有不少山崖上长出的树木痕迹。
罗浮背着手站在山崖边,隔着云翳遮蔽眺望远方江河山峦。
明河跟上来,站在明河身旁,深深吸了一口气。
“师父,今天要要带我来山上学些什么?”
明河的声音里隐隐有些期待。
少年家中其实也是武学世家,但是年岁太小,在家中只学过一些基础架子,昨晚修行内功外功一夜,此刻已经体会到了武道劲气之感,毕竟是孩童心性,难免会有期待。
罗浮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眺望着远处方向,轻声问道:“明河你对武道有什么理解?”
突然的问题倒是把明河问到了,虽然是罗浮自千万人中挑选的天生武道根骨,但也只是个孩子,想不出什么深刻理解,只能杂糅着以前在家里听过大人的说法糊涂解释:
“就是修行习武之道吧……以打熬身体、磨砺呼吸、温养内脏、锻炼技法为基础的自我强大之道,一般人修行之后可以以一敌十,修行到天下最厉害的宗师之境,甚至可以以一敌百,飞檐走壁都很轻松。”
明河想要把问题回答好,所以每一个字句都想得很是斟酌。
只不过罗浮听了之后却是一笑:“哎呀,你这个小孩字还学着说大人话。”
说着,罗浮轻轻拍了拍明河的头:“你说的也没有错,但是都只局限在了这个江湖之中,天下十宗师在六国之内确实很厉害,但是,他们在武道这条路上,也只是刚刚起步而已……修行武道,不仅仅是以一敌百……是可以见自己、见众生、见天地。”
“见……自己?”明河愣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
罗浮见状轻轻抬起手,在他的脑瓜上敲了一记:“不是说让你对着镜子这样见,是让你真正能看见,是遨游世间烂漫山河幕天席地剖开肺腑的自我见证,不过那就得让武道修行到很高的境界了,现在的天下还只是第一个阶段,天下人还不能明白。”
“那师父怎么明白?”明河下意识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我不是天下人呐,”罗浮抬起右手,指向萌萌白雾遮蔽的远方,“我是个指引者,也是个见证者,我希望你是那个开辟者,带着这个武林走向下一个阶段……”
说着,罗浮白蹲下来,用手掌搭上明河的后颈,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的未来会很辛苦,你会遇见新的所爱的人……但你会失去……你会有珍视的想要保护的东西,但它会破碎,你是领路人、也是受难者,你准备好了么?”
这一刻的罗浮,语气温和,眼神中带着世间少有的温柔。
天道无亲,对于罗浮来说世间的一切本来都该没有区别,但是但凡有思想的存在就不可能绝对没有情感,自己亲手指引着这个孩子走上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该是一种并不卑劣的残忍。
对他,未必公平。
“师父,我听不懂。”明河直视着罗浮的眼睛,缄默之后这样回答道,说着笑了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并不欢愉,“师父忘了吗,我已经失去过所有所爱的人的人了,我见过自己珍视的东西被打碎……我不明白师父说的高深的道理……但是如果师父说这个世上要有一个人受这样的苦的话,那就应该是我吧……世界上,不应该再有人受这样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