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钱塘。
繁星点点,月如钩,海潮阵阵如松涛。
钱塘是杭州的入海口,今夜细软的沙滩附近禁卫森严,无数披甲将士静静地伫立在沙滩边,执戟戍卫巡弋。
沙滩正中点着一堆篝火,穿着寻常便服的顾青坐在沙滩边,已有七分醉意。
坐在他旁边的李白更是酩酊醺然,摇摇晃晃。
这次顾青来到江南,是为了送别船队第二次出海,没想到意外遇到了游历天下的李白。
早在至德元年,顾青因李白斩杀史思明有功,便请奏天子给他封了个县子的爵位,又给他挂了个国子监祭酒的虚衔,只是虚衔,没授实权,因为顾青实在不敢想象李白这样的醉鬼教出来的国子监学生会是什么样子,大唐朝廷的人才库会被他祸祸一窝。
至德三年,李白向顾青辞官。
他终究与官场格格不入,更向往无忧无虑的山川江河,辞官之后,李白带着顾青给的厚厚的盘缠,开始云游天下。
不同的是,李白对官场再无遗憾,圈子不同,不必强行融入,如今已六十许的李白终于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世界。
这次在杭州意外相逢,两人都颇觉欣喜,故人相见,当谋一醉。
浪涛阵阵,晓风新月。
站在松软的沙滩上,双手捧起酒坛,李白对着天上的明月悠悠吟哦“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
顾青面颊酡红,半眯着眼,发出吃吃的笑声。
“太白兄,千古留名者,果真只有饮者乎”
李白使劲晃了晃发昏的脑袋,叹道“当年醉后戏作而已,其实,饮者所留之名,虽冠以风雅,实则百年以后皆是腐臭造作,真正留其名者,是顾贤弟这样的国器,大才。”
说着李白幽幽一叹,道“改变这个天下者,才有资格留名,我空负一腔志向,却无顾贤弟之才能,时至今日我才看清自己,羞也愧也。”
狠狠灌了一口酒,李白身躯一晃,直挺挺地往地上一倒。
顾青哈哈大笑“太白兄,你醉了”
李白躺在柔软的沙子上,也大笑几声,接着梦呓般喃喃道“顾贤弟,盛世又至矣。”
顾青笑容渐敛,认真地道“太白兄何出此言”
“我在山川间听到了樵夫的歌声,我在市井间看到了丰衣足食的百姓,我在各个村庄里听到了孩童们无忧的笑声,大人们扛着农具下田,他们一边劳作一边高歌,他们唱的歌,比我写的诗更美,遥远的歌声仿佛从贞观永徽年间传来”
“我还看到官吏们谦逊有礼,像熟稔的邻居般与农户们攀谈,看到年迈的老人捧着秋天收获的麦子老泪纵横,说多少年不见这等丰收光景了,我还听到许多农家百姓夫妻在偷偷商量,说今年收成不错,去城里换点银钱,让自家的孩子明年也去塾堂念书”
“顾贤弟,这些都叫盛世。我没想到今生除了大唐开元之外,还能有幸见到第二个盛世,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李白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