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羽神情严肃地看着她,道:“我们身处敌营,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必须小心翼翼,不能容许一丝纰漏,你可能不知道身在敌人面前的危险,史思明不是轻与之辈,他算不得枭雄,却也有几分真本事,一个表情不对或许便能让他起疑心。”
李剑九温柔地抚着他的脸,道:“不管他有没有起疑心,你不管乱了阵脚,顾公爷早派人传了话,其实你做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超出顾公爷的预期了,他希望你赶紧放下一切回长安,继续潜伏下去已没有必要了。”
冯羽摇头:“有必要,叛军未平,对顾阿兄永远是威胁,今日我便得知,天子欲招降史思明,并利用史思明的兵马牵制顾阿兄,这是个祸害,不除掉他,顾阿兄和安西军永远有掣肘之患。”
李剑九吃惊地道:“你想除掉史思明?你,……莫犯傻,这些事不需要你做,你只是个读书人,动刀动枪的凶险你不懂……”
冯羽笑了:“我是读书人,更懂得舍生取义的道理,我曾见过无数百姓在叛军的刀剑下丧命,也曾见过无数难民无家可归,被冻毙饿死于道路,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叛军杀人,却什么都做不了,掌握了权力的这些人,他们眼里只有权力和**,从来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当年在石桥村时,顾阿兄跟我们说,世人皆有善恶两面,有的人活了一辈子,死后人家说他是好人,其实他只是理智地克制了内心的‘恶’而已,用‘好坏’来评价任何人都是肤浅的……”
冯羽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起来,眼中布满了无奈和怒火。
“我对顾阿兄的话向来深信不疑,但这句话,我忽然发现他说错了。世上或许没有绝对的好人,但一定有彻彻底底的坏人,坏到没有任何值得原谅的地方,一丝一毫都没有,他们天生作恶,天生该死,如果没人处置他们,他们就会永远逍遥作恶,那么,还有谁会相信‘恶有恶报’这句话?”
冯羽的表情有些激动,这种反常的情绪是因为在心中压抑太久了。
不知不觉在敌营中潜伏了三年,这三年里,叛军攻城掠地,屠戮百姓,他们做过的恶事冯羽都看在眼里,看得越多越久,冯羽便越痛苦,偏偏这种痛苦还不能在脸上表露出来。
如果心理正常和崩溃之间有一个临界点的话,如今的冯羽已差不多到了这个临界点,他的心理正处在冷静和疯狂之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一双纤细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李剑九惶然地看着他,拽住他的手分外用力,仿佛下一刻他便会消失在世间。
“冯羽,我们什么都不做了,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顾公爷在等你回去,他麾下的安西军天下无敌,将士们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击败他们,我们什么都不必做了,离开好不好?”
冯羽怪异地笑了,笑声有些刺耳,更有些疯狂:“离开作甚?这些畜生该死,史思明更该死,我不知道顾阿兄有怎样的志向,也不知他最终想做什么,我只知道史思明是顾阿兄的敌人,这个敌人不算聪明,不算厉害,可他仍旧是顾阿兄的敌人,我必须留在这里,等待机会杀了他。”
“阿九,天下不能再乱下去了,百姓们希望过太平日子,顾阿兄在拼尽全力平叛,我能做的是在关键时刻帮他一把。”
李剑九眼眶泛红,沉默着点头。
冯羽深吸了口气,道:“阿九,传消息给顾阿兄,告诉他,天子招降史思明,许长安周边三州之封地,并允其拥兵,天子的目的很明显,是为了牵制安西军,请顾阿兄速做决断,一旦牵制局面形成,对顾阿兄和安西军殊为不利,最好在局面未成之前破局。”
李剑九默默记下他的话。
冯羽沉吟片刻,又道:“史思明不一定对我生疑,但我不能抱侥幸之心,明日起,阿九你离开府邸,在晋阳城找个偏僻之处潜伏,史思明若有疑心的话,或许会在府中布下眼线,你在府里很危险。”
李剑九忽然抬头,神情坚定地道:“我不离开。”
冯羽叹道:“阿九,此时不是儿女情长之时……”
话没说完,李剑九愈发坚定地道:“我不离开,冯羽,世上的英雄好汉,并不止你一人,莫小看了我。”
冯羽苦笑:“我没有小看你。”
李剑九忽然笑了:“不论怎样的下场,我必与你同赴生死。冯羽,你上辈子一定是我的债主,不管了,这辈子我还你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