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青雀不必多礼。”李世民抬抬手。
李泰听到父皇的声音,心知父皇动了情,这才放下了心,颤颤巍巍的起来,又叉手行礼:“父皇远道而来,为何不见仪仗,又不见长安的快马先行送讯,儿臣不能远迎,实为不孝。”
“朕听闻扬州遭了大灾,想来看看。”李世民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一些,他看着李泰,还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还是彬彬有礼,犹如温文如玉的谦谦君子:“若是大张旗鼓,难免惊扰百姓,此番微服来此,既是探访灾情,也是看看青雀。”
李泰听到父皇来巡视,心里一块大石更是落地。
扬州的灾情,自己已是竭尽全力了。
四海之内,人人称颂,这绝不是开玩笑的,在这江南,至少李泰耳闻目睹,几乎人人都称颂此次越王殿下应对灾情及时,百姓们为此而欢欣鼓舞,更有人为李泰的殚精竭虑,而痛哭流涕。
父皇既然来了,想来也听到了这些清议。
他躬身道:“儿子听闻了灾情之后,立即便来了灾情最严重的高邮县,高邮县的灾情是最重的,兹事体大,儿臣为了防止百姓因而受害,因此立即发动了百姓筑堤,又命人赈济灾民,好在皇天保佑,这灾情总算遏制了一些。儿臣……儿臣……”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李世民一眼:“儿臣斗胆想说,在这次赈灾过程之中,士民们极为踊跃,有解囊相助的,也有愿意出人出力的,尤其是这高邮邓氏,更是功不可没,儿臣在此,依赖本地士民,这才约莫有了些尺寸之功,只是……只是……”
李泰随即看向了陈正泰,目中掠过了愤怒。
他悲愤的道:“这位邓先生,名文生,乃是忠良之后,邓氏的阀阅,可以追溯至东汉。他们在本地,最是乐善好施,其以耕读诗书传家,更是享誉江南。邓先生为人谦和,最擅治经,儿臣在他面前,受益良多。此次大灾,邓氏出力也是最多,若非他们解囊相助,这水患更不知要害了多少百姓的性命,可今日,陈正泰来此,竟是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父皇啊,今日邓先生人头落地,且不说是非不分,倘若传出去,只怕要天下振动,江南士民惊闻如此噩耗,势必要群情汹汹,我大唐天下,在这朗朗乾坤之中,竟发生这样的事,天下人会如何看待父皇呢?父皇……”
李世民听了这番话,那内心里激动的情绪骤然之间,荡然无存,他的声音微微有了一些变化:“这些日子,邓文生一直都在你的左右吧?”
“是。”李泰心里悲愤到了极点,邓先生是自己的人,却当着自己的面被杀了,陈正泰若是不付出代价,自己如何对得起扬州邓氏,何况,整个江南的士民都在看着自己,自己节制着扬、越二十一州,一旦失去了威信,连邓氏都无法保全,还如何在江南立足呢?
李世民冷冷道:“可是朕所见所闻,却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朕所见者,你与这邓氏的赈济,不过是**而已,无数的小民,被官府所驱使,四处拉丁,就为了修筑河堤,为了保全邓氏的田地,宁淹了小民们的土地,也要在这邓氏的肥田附近修筑堤坝,朕沿途所见,多有枯骨,百姓倒于道旁,而无人问津。村户们人力枯竭,却还是没有节制的征发百姓,以至妇孺都需上了河堤,这些,就是你所谓的赈济吗?朕发给你的赈济钱粮,你用去了何处?为何修筑堤坝的百姓,连粮都吃不上?”
李世民这连珠串的质问,倒是令李泰一愣。
李世民本以为,李泰是不知情的,可李泰随即依旧彬彬有礼:“父皇,我大唐是与邓氏治天下啊,而非与贱民治天下,父皇难道不知道,司马氏是如何得天下,而隋炀帝是因何而亡天下的吗?”
李泰的声音格外的清晰,听的连陈正泰站在一旁,也不禁觉得自己的后襟凉飕飕的。
可李泰面上,却格外的冷静,他看着自己的父皇,居然很平静。
显然,他认为自己掌握了大道理,他毕竟学富五车,又和许多鸿儒打交道,固然是小小年纪,可是他的见识,却远远不是寻常的白丁可以比拟的。
李世民复杂的看着李泰:“嗯?”
李泰道:“司马氏是因为得到了邓氏这样的人支持,而隋炀帝倒行逆施,不但残害百姓,且还疏远士民,因此而惹来了天怒人怨。一群无知草民,他们懂什么道理,治理天下,只要依赖那些仁义孝悌的世族就可以了。难道父皇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如若不然,为何这朝堂之上,世族子弟们充盈朝堂,我大唐若没有这些人的支持,如何能有今日之盛?那些无知草民,连是非都不懂,既不识书,自然也不知道忠义为何物,这样的人,纵是有手有足,却不啻为牛马,只需用御民之术,驱使他们就可以了。”
李泰侃侃而言,越说越是激动:“我大唐能使天下安定,于他们已是大恩大德了,倘若还格外对他们施加恩典,他们便会愈发的懒惰和不知尊卑,就说这一次赈济高邮,为了应对灾情,似邓氏这样的大族,纷纷慷慨解囊,献谋献策,与儿臣和官府,可谓是共同进退。可那些草民们呢?征发他们上河堤,他们却是逾墙而走,躲避差役。官府在赈济百姓,某些刁民却是聚众成了乱民,袭杀官差,儿臣对他们已是格外的宽宥,可这些不知礼义的无耻之徒,却还是不知天高地厚,倘若对待他们不严刑峻法,那天下非要大乱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