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师德深吸一口气:“因为天下的田地只有这么多,土地是有限的,人们依靠土地来乞讨食,所以,只有盘剥的最厉害,最肆无忌惮的家族,才可不断的壮大自己,才能让自己谷仓里,堆积更多的粮食。才可花费钱财,培养更多的子弟。才可以有更多的仆从和牛马,才有更多的联姻,才有更多的人,吹嘘他们的‘功绩’,才可提升自己的郡望。”
“明公……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啊,那些稍缓和一些的世族,但凡是少盘剥一些,又会是什么情况呢?他们一点点开始不如人,你让利小民一分,这千千万万个小民,就得让你家每年少几个谷仓的粮食,你的钱粮比别人少,牛马不如人,仆从不如人,无法供养更多子弟读书,那么,谁会来吹捧你?谁为你写锦绣文章,不能在礼仪方面,做到面面俱到,渐渐没了郡望,又有谁愿高看你一眼呢?”
说到这里,娄师德露出苦笑,而后又道:“是以,虽是人们都说一个家族能够鼎盛,是因为他们积善和读书的结果……可真相却是,这些州府中的一个个豪强们,比的是谁知晓从盘剥小民,谁能从小民的身上,压榨出钱财,谁能将官府的钱粮,通过各种的手段,据为己有。如此种种,那么出现邓氏这样的家族,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甚至下官敢断言,邓氏的这些手段,在诸世族之中,未必是最厉害的,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娄师德脸色更凝重:“陛下诛灭邓氏,想来是已意识到这个问题,试图改变,诛灭邓氏,不过是贯彻决心而已。而陛下令明公为扬州都督,想来也是因为,希望明公来做这个先锋吧。”
陈正泰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却说了这样多。不错,这就是陛下的本意。”
娄师德道:“陛下既然不选择和世族共天下,而选择打压世族。同时又诛灭邓氏,显然是想要让天下人知道他壮士断腕的决心,确实令人钦佩。”
娄师德看了陈正泰一眼:“而明公将下官叫来此,想来,也是想知道下官是否有决心吧?”
陈正泰哭笑不得,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小机灵鬼。
此时,娄师德站了起来,朝陈正泰长长作揖,口里道:“明公无需试探下官,下官既已为明公效力,那么自那时候起,下官便与明公休戚与共,愿为明公鞍前马后,继之以死了。这些话,明公可能不信,可是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明公自然知晓。明公但有所命,下官自当效犬马之劳。”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样,你说一句,他说十句,然后他只有乖乖点头的份。
陈正泰点头,而后道:“那么我既为先锋,都督扬州,如何才能遏制这些世族?”
娄师德没有多想,便道:“这容易,世族的根本在于土地和部曲,只要失去了这些,他们与寻常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陈正泰看着娄师德:“现在就下令没收这些土地和部曲?”
娄师德摇头:“不可以,若是随意没收,不说势必会有更大的反弹。这般没有节制的剥夺人的土地和部曲,就等于是完全无视大唐的律法,看上去这样能有成效。可当人们都将律法视为无物,又如何能服众呢?明公要做的,不是杀人,不是夺取,而是拿走了他们的一切,还要诛他们的心。”
杀人诛心。
陈正泰若有所思:“你继续说下去。”
娄师德便道:“扬州有一个好局面,一方面,下官听说因为土地的暴跌,陈家收购了一些土地,至少在扬州就拥有十数万亩。另一方面,这些叛乱的世族已经进行了抄检,也拿下了不少的土地。现在官府手里拥有的土地占据了整个扬州土地数目的二至三成,有这些土地,何不招徕因为叛乱和灾荒而出现的流民呢?鼓励他们在官田上耕种,与他们订立长期的契约。使他们可以安心生产,不必去世族那里沦为佃户。如此一来,世族固然还有大量的土地,可是他们能招徕来的佃户却是少了,佃户们会更愿来官田耕种,他们的田地就随时可能荒芜。”
“而官田虽是可以免费给佃户们耕种,但是……必须得有一个长久之计,得让人安心,官府必须做出许诺,可让他们世世代代的耕种下去,这地表面上是官府的,可实际上,还是这些佃户的,只是严禁他们进行买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