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世民依旧凝视着自己,陈正泰道:“只是要诛杀之前,却需问问,为何他们能来此,又如何知道,陛下会出关?这本是极机密的事,若是不询问出来,只怕陛下和儿臣尽都寝食难安。”
李世民颔首,此时他心里也满是疑窦。
自己出宫,是极机密的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然,陛下走失,宫里是可以传递出讯息的,可问题就在于,宫中的消息难道这样快?
这样说来,就说明早有人在宫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此人一定是皇帝的近侍。
还不只如此,若只凭这个,如何预测出皇帝的行走路线,又如何会知道,皇帝坐着这马车,能在几日之间,抵达宣武站?
那么至少这个人,对于二皮沟,还有新轨,是了解得十分透彻的,可一般的士大夫,某种意义而言,他们大多对二皮沟往往内心里带着反感。至于新轨,他们是不屑也没有意愿去了解这种新事物。
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譬如,得到准确消息之后,如何传书,如何确保讯息能够有效的送到突利汗手里。
甚至……他怎么样才能让突利可汗对于这个让人无法置信的消息深信不疑,只需在自己的书信里报下落款,就可让人相信,眼前这个人的话是值得信赖的,以至于信任到敢于直接起兵反叛,冒着天大的风险来火中取栗。
以上种种,其实每一样,都很难做到,就单纯说信任的事,突利可汗久在草原,是绝不可能在关内有什么至交的,在交情不够深厚的情况之下,作为突厥部的首领,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有如此的信任呢?
李世民目光带着凌厉,如刀锋一般扫过突厥可汗一眼。
“说说看吧,这是你乞你族人活命的唯一机会了。”李世民语气平静,不过这露骨的威胁之意,却很足。
突利可汗其实早已心如死灰。
可他很清楚,现在自己和族人的所有人性命都握在眼前这个男人手里,自己是反复的反叛,是绝不可能活下来的,可自己的妻儿老小,还有那些族人呢?
他心里悲凉,良久,却悲痛的道:“是有一封书信。”
“书信何在?”
“已毁了。”突利可汗咬牙道。
“为何毁去?”
“这是旧俗。”
“旧俗?”
“对,自启明可汗开始,就有这样的手段,关内有一个人,他们和突厥部的关系深厚,人们都叫他青竹先生,起初……他送了一些消息来,启明可汗并没有当一回事,可是很快,他发现……之后所发生的事,印证了这书信的内容。直到后来,还有这样的书信来时,启明可汗便再不敢等闲视之了,他按着书信中的内容去做,往往能提前探知到关内的虚实,而且次次都能成功,获得巨利,自此之后,历代突厥可汗都对这个人深信不疑……”
李世民颔首,他似乎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手段高明之处了。
任何人传达书信,一定是想立即谋取到好处,毕竟这样的人出卖的乃是至关重要的讯息,如此重要的消息,怎么可能没有好处呢?
可这个人很有耐心,他一次次传达这样的讯息,却不和突厥人联络,几次之后,突厥人突然察觉到这讯息的重要,于是渐渐开始对此深信不疑,方才会对他抱有巨大的信任。
想来,对于草原中其他各部,包括了高句丽人,也大抵都是如此的吧。
可是想要建立这样的信任,就必须得有足够的耐心,而且要做好前头一些关键信息,毫无收益的准备,此人的忍耐力,一定惊人的很。
李世民随即道:“那么此后呢,此后你们如何合谋,如何得利?”
突利可汗倒是没有隐瞒,老实地道:“这个很容易,有了这个书信来,历代突厥汗,往往不会四处宣扬出去,毕竟……此人提供的信息都十分关键,一旦传出去,一方面是害怕失去这个讯息传达的渠道。另一方面,也是害怕这消息被其他人听了去。因而,只会是一些近臣们知悉,而后做出决策,从中为部族牟取好处。”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因而,这些书信,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心照不宣的事。而至于牟取好处,是因为到了后来,还有书信来,说是到了某时、某地,会有一批关中运来的财货,这些财货价值多少,又需要咱们突厥部,预备他们所需的宝货。当然……这些交易,往往都是小头,真正的巨利,还是他们提供讯息,令我们抓住关中边镇的虚实,深入边镇,进行劫掠,此后,我们会留下一些财货,藏在约定好的地方,等退走的时候,他们自会取走。”
李世民听到这里,更觉得疑窦丛生,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这突利可汗的话若是没有假的话,双方只凭借着书信来沟通,彼此之间,根本就不曾谋面。
在双方没有谋面的情况之下,依照着这个人令突厥人生出来的信任感,这个人一步步的进行布置,最终通过彼此不必面见的形式,来完成一次次肮脏的交易。
李世民皱着眉头道:“你不知此人是谁?”
“不知。”突利可汗万念俱焚道:“实在是不知,迄今为止,我都不知此人到底是谁。”
李世民冷笑道:“书信之中,可有什么印记?否则,如何确定书信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