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纬一边说着一边叩铜环,来开门的,果然是魏夫人的贴身婢子。
曾纬侧头向姚欢低语:“我没骗你吧?母亲在里头等着我们。”
言罢,见二人已然进到院中,身后婢子亦将门关了,曾纬毫不犹豫地执起姚欢的手。
姚欢没有抗拒,算是态度上的缓和。
方才,曾纬说母亲魏夫人想见她,她的确因怀疑而保持着警惕的姿态。
正厅中端坐的魏夫人,仍是钗环琳琅、衣着富丽的模样,只面容较之从前憔悴不少。
见儿子牵着姚欢进来,这位慈母眼里搀着些恍惚的忧色,才褪去几分。
“欢儿,四郎的舅舅,因故不得入科场,但颇善诗赋文章,又擅辩论词锋,与京中名士相交甚多。尝有世家出十贯求他写一个字,出百贯求他一篇文章。我这个弟弟,挣起润笔来,可不比京中五品官的俸禄少。这宅子,便是他几年前买下的,因我们是襄阳魏氏,他就起了个襄园的名字。”
曾纬耳听母亲这般美化舅舅魏泰,心中却是嗤笑,什么文章锦绣、一字千金的,京中那些出钱买字买文的,还不是看在舅舅的亲姐夫是朝臣、亲姐姐是词坛名宿的面子上。舅舅被禁止科考入仕的原因,乃是当年骄横跋扈、于府院里几乎殴打考官致死,母亲怎地不说。
不过,他很快便捺下了自己这份鄙夷。
他曾纬与舅舅比,自是多才多谋又性子沉稳,只是目下,自己于男女之事上能称心遂意,也得靠舅舅这宅子。
那一头,姚欢还在揣度魏夫人唤她来这宅子里要说何事,魏夫人已命人往屏风后的小间里布置晚膳。
“欢儿,这是四郎白日里亲自剔的鸡脚,嘱咐晴荷依了你的法子,用咸齑煨了两个时辰。我虽素来爱庖厨,他也随我学了几回招式,但真想不到,他一个男子,能耐下心来将鸡脚的细骨剔得这般干净。
“你再看这道冷陶。四郎说他头一回吃你做的菜,是在王驸马的西园。那回你引了唐人的诗,在烧肉里添了萱草花,说这花又叫忘忧齑,有子女向长辈尽孝之意。今日我招呼你们陪着吃顿饭,他便想到这忘忧齑。又知你喜欢食冷淘,他竟是自创了一道新奇的,乃用黄蕈炸出蕈油,又将蕨菜、萱草花切末子拿西瓜豆酱腌渍了,拌于冷淘中,再灼以蕈油,你快尝尝,清香入味得很。”
魏夫人放下平日里仪态矜持的架子,竟是絮絮叨叨个不停,仿如官媒娘子般健谈。
翻来覆去不过是一个意思——姚娘子,我儿真是将你放在了他的心尖上。
姚欢吃了几筷子冷淘,不得不说,曾纬用野山菌子炸出油来拌的面,的确比后世普通的葱油拌面精彩许多。
西瓜豆酱也是点睛之笔,媲美武汉热干面里的现调萝卜丁油醋芝麻酱。
不过,口中美味是口中美味,,姚欢心里的疑云也一点点翻上来。
魏夫人的表现,可不像一个丈夫与儿子闹得家门不宁的嫡夫人的样子。
有种故作岁月静好的味道。
不是说有话要与我说么?
姚欢暗自揣测,那一头,魏夫人夸完了儿子,说完了桌上的菜,则又讲了一回各种花果糕饼和齑酱的制法。
她毕竟是长辈,如此兴致勃勃谈美食,姚欢怎好突兀地问及四郎与父亲失和到何种地步的事,只得老实听着。
吃了小半个时辰的晚膳,廊下映入的最后一缕夕晖亦暗淡了,晴荷与魏夫人的那个贴身小婢子,进来点上灯烛。
姚欢感到,灯影中的晴荷,似乎投了一簇异样的目光过来,她待要去追及这目光,晴荷却又低头退到一边。
“四郎,我吃盏茶消消食,你带欢儿去转转,给她看看你备下的惊喜。”
魏夫人柔声道。
姚欢不及细思什么“惊喜”,曾纬已起身过来,又执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