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心中骇然,掀起波涛惊浪。
这是怎么样的自负,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他看殷周人如蛮夷,那是因为殷周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
更加优越的文明以及进步的社会给予了郭嘉足够的底气。
但陈暮跟他是同一时期的人,凭什么有这样的底气?
他的自负,从何而来?
如果是一个疯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一笑了之罢了。
可郭嘉很清楚,作为一名顶尖智者,陈暮不可能说出这样的疯言疯语出来,且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全是真情流露。
这是最让郭嘉觉得惊悚的地方。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那就是陈暮或许真的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看待他们。
或许,自己在他眼里,也真的跟蛮夷没什么区别。
这是郭嘉这般骄傲之人,所不能忍受的事情。
所以郭嘉一定要追问个明白,到底是什么让陈暮如此有底气。
陈暮却只是笑了笑道:“包括,这就是眼界的不同呀。你要明白,一个人的能力,决定了他能否成就大事的底线。但一个人看待事物的眼光,却能决定他最后能做到多大的事业。”
郭嘉试探道:“一统天下,都不算大事业吗?”
“算,也不算。”
陈暮沉吟道:“一统天下,却不能稳定江山,如始皇一般二世而崩,又有何意义。最终王朝不断更迭,未来的朝代,不是外敌入侵覆灭,便是内部矛盾爆发,长则三四百年,短则数十上百年,循环往复,何谈万世基业?”
“外敌入侵?”
郭嘉笑了起来,说道:“子归兄多想了吧,这南北周边蛮夷,哪个不是被我大汉雄威打得服服帖帖,不说卫霍远征漠北,单说强悍如那鲜卑,自檀石槐之后,亦再无南下之力,若非此时中原内乱,恐怕该覆灭的是他们才对。”
陈暮当然知道这是基于自己知道华夏五千年文明历史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郭嘉虽然聪明,可深陷于这个时代,被时代局限,不能预知未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郭嘉纠结,只是笑了笑:“透过现象看本质啊,奉孝,你要记住。任何事情没有绝对,不要立马去否定。你想想,如果北方草原上的蛮夷刚好有个檀石槐,中原又处于内乱,你猜会如何呀?”
“那也只是子归兄的猜想而已,檀石槐这般人物,多少年才会出一个呀。”
郭嘉摇摇头。
汉朝先是打垮了匈奴,然后又是鲜卑,这几百年下来,外族就没有在汉人手中占到过便宜,以至于汉民族的百姓,对待草原民族,充满了骄傲。
然而西晋短短五十一年的历史早已经证明,任何敌人都不能小觑,哪怕是人口只有几百万的草原民族,一样可以统治中华大地。
但陈暮自然不可能去跟郭嘉说这些问题,稍微谈了两句,便转移问题道:“即便外敌入侵不可能,那内部矛盾依旧是一个无法解决的根源,奉孝我问你,你的家族占据有多少亩田地?”
郭嘉迟疑片刻:“约数万亩。”
“天下像你这样的豪强世家又有多少?”
“不知云几.......”
“每县或多或少都有,一县之地不过数十万亩田土,大半被豪强世家占据,百姓能有多少?”
“这......”
“任何朝代,都有占据大量资源的贵族,有土地的利益获得者,他们拥有的力量、权力、财力,如果集中起来,就连天子都难以与之匹敌。”
陈暮侃侃而谈道:“正如武帝酎金夺爵一般,虽然削弱了无数侯国,但也只是将几乎接近于他的大地主消灭,而无数的小地主,却如跗骨之蛆一般,不断地在吸这个国家的血。将来你郭奉孝哪怕辅佐曹操称帝,你的家族了不起繁华两三代,等到曹操和你死后,后来的皇帝若有心削弱这些世家的力量,一样也会采取如武帝一般的方法。我的祖先曲逆侯不过四代,到如今家族已是泯然众人矣。然后再过个两三百年,朝代更迭,你的功绩也不过是记在史书里的一笔。”
“......”
郭嘉沉默不语。
陈暮继续道:“千百年后,你在这历史长河里,唯一的影响力就是帮曹操夺了天下而已。你以为这是大事业,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河流中一点微末浪花而已。”
听到他的话,郭嘉忍不住道:“那按照子归兄所言,什么才是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