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授分得清轻重缓急,也就暂时按捺住情绪,耐心问道:“你为何觉得乌桓人必然会跟随张纯而反?乌桓人连年为朝廷尽忠,从中平二年起,朝廷就屡屡征调乌桓突骑去凉州协助平定羌乱。
虽然近年乌桓突骑战力下降、士气低落,远途征发者多有逃亡,但也不至于背叛朝廷吧?如若你所言是污蔑,岂非反而逼反了忠良!”
李素智珠在握地摇摇头:“只凭笼统经验是没用的,凡事都要仔细算计——敢问别驾,你可知往年朝廷为了养乌桓突骑,每年要从冀州调拨多少钱粮给幽州?”
沮授一愣,居然被问住了,不过他觉得这事儿不重要:“我只是别驾,又不是簿曹,如何能记得住每一笔钱粮!”
李素却是自从汇报张纯贼情时,就开始了解周边情况了、也尽量用一切渠道搜集,看朝廷的相关公文、历史文档,所以他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李素信口拈来地叙述:“熹平年间,朝廷每年划拨给幽州的佣兵军饷,平均为两亿钱,冀州出一亿两千万钱,青州出八千万钱。
光和年间,进一步上涨到每年两亿七千万钱。多出来的七千万钱,由徐州摊派……”
李素大致把数据报了一遍。
原来,汉末也是存在“中央财政转移支付”的,就跟后世让沿海经济发达省份多收税、然后去养老少边穷省份扶贫,一个道理。
只不过汉末的“财政转移支付”,是为了国防需要,让内地的、富庶的农业州,出钱给对口的边州养兵。
他刚才提到的那笔每年两亿多钱的支出,还是专款专用的,用于雇佣幽州的内附乌桓骑兵服役,作为他们的军需开支和军饷。
并州也有同样的专项经费,只不过是给并州的南匈奴雇佣兵的。汉末对内附的汉化游牧雇佣兵,需求其实一直很旺盛。
乌桓和南匈奴两族,也是真心给大汉拿钱卖命的,这一点跟羌、氐、鲜卑截然不同。只是发钱少的年份,雇佣兵士气就会低落,逃亡很多。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也就是186年,朝廷其实已经征调过一批乌桓突骑去凉州,但就因为才发了两三成的军饷,所以骑兵都不肯卖命死战,稍微打一打装装样子,就都当逃兵了。
而且,也别看每年两亿多钱,似乎挺多,但凭良心说,这点钱其实不算贵,因为大规模讨伐羌乱的花费更大——熹平初年,当时的太尉段颎攻打羌人,前后延续一年多,一共花了44亿钱的军费,朝廷国库几乎为之一空。(东汉末年,全国一年的正常赋税,大约也就30几亿钱,卖官收入不算。)
后来汉灵帝不得不几千万一个职位地卖官,也跟段颎花光了国库有关。
沮授平时对钱粮数字没什么概念,听李素说得这么细,他也有些沉默,虚心等李素慢慢说完。
李素看对方反应,就知道这事儿有七八成把握了,他继续说道:“可是,从前年开始,据我所查的朝廷文告,冀州给幽州的那一亿两千万钱,就断了。去年,连青州的钱,也因为黄巾余孽的蔓延而断了,如今只剩徐州还在给这笔钱。
那些乌桓突骑,常年给朝廷打仗吃粮,不会耕作经商,没有别的谋生技能。第一年拿一半钱,勉强还能求存,大不了吃往年的积蓄。可是第二年再如此,而且只有三成的军饷,能不反么?
我做督邮书掾时,曾看过张纯的某些文书,只恨没有拿到书证,都被烧了,上面就有张纯问计于幕僚,要如何笼络乌桓突骑为他所用,而对策也很明白:只要允许乌桓突骑掠夺便是。别驾,换做你是乌桓难峭王或者丘力居,你会响应张纯么?”
现代人跟古代人思维模式上最大的差别,就是现代人会加入科学思维和数学的定量分析。
水门事件中的“深喉”,给追查者们爆料的那句最关键的话,不也是“跟着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