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和传教士闹翻了,之前还抓过传教士私传地图去澳门这种事,实难信任。诸夏没几张此时欧洲的地图,欧洲却遍地都是传教士偷偷带回去的带经纬度的中国地图。钦天监、职方司里一群传教士,山川关隘对西方毫无秘密可言。
这件事又属机密,勋贵圈子里唯一懂西学的,也就是刘钰了。
这差事,是个苦差。
甚至有些九死一生的意思:如今大顺在松花江畔最东北的边堡,在后世的依兰县,距离松花江汇合黑龙江处还有三五百里,更别提永宁寺碑更在黑龙江入海口附近。
为了防备罗刹人提防,不能乘船,也没法乘船。
要靠沿途的各个部落接应,愣生生走到那里。
要伪装成猎鹿的鄂温克部落;伪装成走私大黄的商人,去打探罗刹城堡的布防情况。
要和沿途遇到的各个部落结好关系,记录沿途山川,更要询问各个部落对于罗刹国征收“牙萨克”毛皮税的不满程度。
虽不及张博望通西域,却也并不容易,九死一生也非只是个形容。
在皇帝面前,刘盛唯唯诺诺;在田索面前,刘盛重拳出击。
毕竟那是自己骨肉,摊上这么一件九死一生的差事。
一肚子的邪火不敢在紫禁城里发出来,只能回到家对着田索摔盘子砸碗,以示自己的愤怒。
勋贵子弟的路,没必要走的这么难。
就算是说去军前效力,历练经验,勋贵子弟哪里需要这样历练?
镇守西南改土归流的,是襄国公,那是刘钰的亲舅舅;西北边战事不断,大军云集,最容易立功,虽然在那边任权将军的不是勋贵圈子里的人,当年在武德宫还曾口吐狂言对勋贵子弟纨绔之流颇为不满,可至少安全些。
刘盛早就知道刘钰偷偷摸摸和齐国公鼓捣《西洋诸国略考》的事,他之前并不阻挠,因为他觉得这是好事。
简在帝心,或者跟随齐国公去和罗刹使团接洽,都是镀金的好出路。
镀金镀金,既无危险,又长资历。
哪曾想皇帝雄心壮志,竟是一下子把自家儿子扔去了三千里白山黑水间。
这哪是镀金?
这是真刀真枪的上啊。
田索估摸着刘盛的气也撒的差不多了,弹了一下茶盅,幽幽道:“刘兄,你以为次子封勋卫,那是随便封的?国朝开国至今,非袭爵嫡长封勋卫的,有几个?真以为勋卫是散骑舍人这样的烂大街大白菜?”
“别在这发无名火了。把老三叫过来吧,该嘱咐的事嘱咐一下。如今已是八月了,腊月前就得出发了。”
刘盛跟着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只能如此。
就要叫人去传话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老田,钰儿的事你如此上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田索难得正色,神情凝重。
“刘兄,你我马上五十了。小一辈里全是纨绔废物,总得有个能为后辈遮风挡雨的自己人。我选来选去,认准了你家老三。土木堡后前明勋贵的鸟样,你是知道的,勋贵要是连练兵打仗都不行了,文官凭什么不夺你的权?”
“前朝教训,你勋贵不能打,文臣就要结边将入京,主持京营事,京营不能废,总不能用一群听到打仗就尿裤子的吧?边将入京,还有咱们的好日子吗?”
说到担忧处,田索更是说了一些僭越违禁之言。
“做勋贵的,不能都是一群猪,也不能都是一群狼。”
“一群猪里有个两三头狼,那是陛下愿意看到的。全是猪,陛下别无选择,只能用文臣边将,削勋贵之权;全是狼,蓝玉胡惟庸李善长就是教训。”
“现在已经是一群猪了,再不逼出一头狼崽子,就只能全围在猪圈里舔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