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懊悔的想抽自己嘴巴子不提,朱翊钧也确实被他将住了。虎喇哈赤这话归类在小道消息中流传,那自己就尽取其利而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但在如此重大场合宣扬出来,却白瞎索南嘉措一番苦心了。
这厮算是猪队友吧!朱翊钧无奈的想。但金帐之中不能长时间沉默,所有人都不能代替自己下这个决断。因此他快速梳理思路,打腹稿组织语言。
稍微沉默一会儿,朱翊钧轻咳一声,笑道:“虎喇哈赤,跳在桌上成何体统,你先下来吧,众人也都归座。”
众酋和汉官都屏住呼吸,迅速返回座位,静待朱翊钧讲话。朱翊钧端起茶杯,浅饮一口笑道:“朕受慈圣太后影响,颇爱佛教。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
与适才用蒙语讲话不同,朱翊钧此时所说用的是汉语。因为虎喇哈赤说出索南嘉措之谋划之后,朱翊钧已经在蒙人心目中获得极高地位,现在发言,主要是解决内部的认识问题。
“然则朕爱佛教,爱其自有真理存焉。真理之存,仅在佛经乎?非也。红花白藕青荷叶,万法归宗总一真。如今天下,格物之说甚兴。朕更取其以实证求得真理之说。”
作为天下之主,一言一行俱为天下法。十年前的朱翊钧对此没有什么感性认识,但登基十一年后,他对此方面的认识已经极为深刻。
此时他若说一句“笃信佛教”,天下人将大建梵宇,城里乡间,俱为比丘道场。同理,他要是说一句信仰道教,那龙虎全真,将立成贵门高客。此时此地因为有诸酋在场,他说一句“颇爱佛教”已经是皇帝这个身份能够表达立场的极限。在发言中指出自己对格物的支持,也是同理。
先讲了自身信仰立场之后,朱翊钧必须直面索南嘉措抛出来的题目:自己到底是不是薛禅汗转世来的。
朱翊钧思路已经非常清晰,他接着说道:“慈圣太后与朕,与五台山甚有渊源。此前,皇长女、洛亲王等出生前,俱在五台山大作法事,以佑皇嗣。”此时要点出五台山,为最后的结论做些铺垫。
“昔时八思巴以经解山,道是五台山乃密法金刚界五部佛的佛座。圆寂之后,普恩寺舍利塔里供奉了他的衣冠舍利。憨山此前与朕言及此事,言道普恩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朕也拨內帑予以修缮。”
“舍利塔修缮完成之日是万历七年四月初八,为什么记得清楚呢。因为当日朕做了一个梦,见皇极殿丹陛之下,有一莲台,佛陀在上端坐,与朕合十顶礼。朕焉能受此礼敬?忙走下丹陛,合十平礼见之。”
金帐诸人听了这话,诸酋都懵圈了不说,张四维等人大张着嘴巴合不拢来——皇帝你也太能吹牛了!随即想到这皇帝骨子里是啥也不信啊,若是信一点,也不能胡诌自己做这样的梦!旁边的申时行脸上肌肉扭曲,用手指猛掐自家大腿。
“朕问佛何来。如来微笑不语,朕问之再三,才说偈子曰:‘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无忧树下客,曼殊室利身。绕转七政宝,掌控力之轮。文殊吉祥妙,真如汝本真。’”
在御座下的两个通译满头大汗,因为不通教义,这偈子对他们来说太难翻译了。他俩面面相觑,脸色苍白,生怕耽误了皇上的大事。朱翊钧等了一会儿,见这两个都没什么动静,心中了然。微笑着继续道:
“还未等朕细问偈子所言何事,却一惊而醒。随后朕召见憨山,让其解梦中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