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湛颇为动容,含泪说都是他这大尹做得不称职,但这老好人也无可奈何,只能应允。
各位请辞的曹掾前脚刚走,郡尹府大门又被人堵了,喧闹不已,嚷嚷着要见张子孝讨个说法。
张湛只觉得头疼,又与第五伦出去一看,发现满目朱紫,不是民众,而是气势汹汹的本郡豪右……
领头之人,正是当初在长平馆有过一面之缘的县豪樊筑。
这位樊哙的后代,今天倒真有点鸿门宴上的气势,他瞋目瞪着张湛,头发上指,目眦尽裂,口中大喝。
“张大尹,吾等听说,郡里竟要上公以下至地方豪右,但凡家有奴婢者,每个奴婢要缴纳税钱三千六百。真是亘古未闻之事,这天下,还有王法么?”
……
列尉郡人口最炽盛处便是长陵、阳陵两地,汉朝时安置了大量开国功臣后代,虽然家道没落,但个顶个都是豪强:长陵有萧乡侯萧氏、樊氏为首的十一家;阳陵则有留侯张良的后代张氏等十二家。
这些前朝遗老遗少的财富和土地,占了本郡泰半。
而如今,王莽的第二板斧,不偏不倚,就砍到他们头上。
地方的豪强、富农与有产之家豢养奴婢极其普遍,第五伦家都有七八个,作为家中私奴,需要晨起早扫,饮食洗涤,做各种杂务。田僮则要为主人下地耕作,奴婢的日子好不好,纯看遇上怎样的主人。
其他豪右拥有奴婢更多,数十上百只是寻常,像邛成侯王元家,数量多达几百。
第五伦估算,目前全国奴婢数量,起码占了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眼看樊筑情绪激动,只差上来揪着张湛讨个说法了,第五伦连忙劝下他们:“樊君,这确实就是王法……”
“每个字,皆是朝廷颁布诏令,绝非郡府妄言,若樊君不信,大可派人去常安纳言府打听。”
难怪萧乡侯家没来,想必是得知了内幕,知道回天乏术,樊筑愕然,只挣扎道:“过去怎么从未有这等法令?从我记事起,奴婢一直是各家财产,不计入户口,不必交税啊。”
“前朝是前朝,今朝是今朝。”张湛毕竟是朝廷命官,板起脸呵斥道:“更何况,汉哀帝时,亦曾下达限奴令,诸侯王奴婢二百人,列侯、公主百人,关内侯、吏民三十人。本朝亦有王田私属令,然而豪右所挟奴婢却不减反增,惹怒了陛下,终有今日之事。”
张湛仍是相信王莽的,在努力为他圆上此事。
樊筑嘟囔道:“那怎么办,我家奴婢多达百数,难道真要交数十万税钱?”
所谓百余人,已是隐匿后缩水的数字,但樊筑仍叫苦不迭。朝廷这是往豪强身上动刀割肉,而且谁知道会不会成为常态,若是年年上缴,可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樊筑心里暗暗算了一笔账:“小奴二人直钱三万,大奴大婢一人直钱二万。大奴大婢干活多,确实值得交钱,但小奴婢就不必了,不如……”
一众豪强都是心狠手辣的主,民间贫农为节省一年几十文钱的口赋,甚至会做出溺婴之举,何况是这么大一笔数目?
恐怕从下月起,豪强家的老弱病残奴婢,多会“病死”,亦或在冬日里遭无情驱逐。对无法自食其力的人来说,不能做奴隶,比做奴隶的生活更惨。
第五伦连忙道:“诏令还说,若是不愿缴钱,也可将奴婢交给官府,成为官奴!”
“这不是强取豪夺么!”樊筑再度愤慨起来,明白朝廷的真正目的,可这次,轮到他们变成抗议无效的鱼肉。
天下除了私奴外,还有许多官奴,主要被分配到钟官、少府从事繁重的手工作业,还会被临时征发筑城、戍守。
汉元帝时,少府、水衡都尉的官奴多达10万余人,西北各郡养马的官奴则有3万人。王莽时,更将10万多私铸钱的犯罪百姓贬为官奴,正是这群人,默默创造了皇庄皇田少府工坊的大量财富。
这就是王莽打的好算盘:通过收取蓄奴税,获得大量钱帛,打仗开支便有了。
若豪强们不舍得为奴隶交钱,就将他们交给国家,如此养马奴和作战时运粮往前线的民夫便都齐活了。
一场大规模战争的物资经费,全靠众筹,也是没谁了。
“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