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市是要被狠狠宰一刀的:天下山林都被朝廷的“五均六筦”划为国有,王莽宣布凡从事鱼鳖、鸟兽、樵采的人,要收其利三成为“贡”,入市时就要上缴。
也就是说,众人每一百斤柴,想入市贩卖,就要交三十斤给官府。
樊崇不知道的是,王莽宣布的山林之贡,只有十分之一,但当地官府却私自免了豪强,反将负担摊牌在小民身上,多砍了两刀。
这两刀,足以致命。
也有人绕开限制,在城郊私市交易,但这种私市也受当地豪强保护,同样要交十分之二的“贡”,小民如韭,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就算受了盘剥入了私市,樵夫们嘴笨,往往没法将薪柴卖到中意的价钱,而牙尖嘴利的城里人则对着木柴的质量、形状挑三拣四,批得一文不值。
眼看天色又要黑,夕市即将结束,有人决定再等一等,在城墙角过夜,有人则急着用钱,只能忍着心中的流血,贱价卖掉。
捧着好不容易换来的钱币,邻居匆匆去找医者问药,樊崇算着交赋还算够,打算将多余的钱给妻子添置新的剪刀和铁针,自己则换一柄新斧头,但一询问才吓了一大跳。
盐铁与钱的比价,已经较他上次进城,涨了一倍!
“那为何吾等卖给商贩、贵人的粮、柴却不涨?”
去问药的邻居也空手而回,无奈之下,最后只能茫然地跟着夕市的人群,匍匐在“城阳景王”的庙宇面前,祈祷着改变家庭困境,祈求着神主的光辉照耀他们。
最后,还将手头为数不多的钱交给巫祝,换取一句空乏的承诺,再求点香灰回去冲水给妻女喝,仿佛这样就能让她们痊愈。
如果不是真的陷入绝望,谁又会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灵身上。
同行众人多多少少都给城阳景王贡献了点奉献,唯独樊崇没有停留,推着舆车,上面搁着斧头,迈步回家。
“城阳景王姓刘,他只会庇佑他的刘姓子孙,为何会帮吾等穷人?”
樊崇谁也不信,只信自己,信手中的斧头。
虽然满身疲倦,新斧、剪也没希望,但他好歹凑够了秋后的赋税……只望来年能多攒一点。
在昏暗的院子里,樊崇今日颇为大方,点燃了留在家里没卖的柘柴,让家里多了点光明,让妻儿们围坐在自己身边,规划着未来的新房子。
“交完赋后还能剩些钱,我在里中也算有点脸面,置办顿好席,请众人吃一顿,便能请彼辈帮忙制土坯,再伐木为梁,最后买些好瓦来,就能住瓦屋了。
一间能让家人遮风避雨的瓦屋,这就是那时候樊崇心中的“乐土”,妻子说,想盖一个院子,在门前种上果树,右边种上桑树。
孩子们则叽叽喳喳说,再种些柘树,他们会在下面拉屎撒尿,让柘柴快点长,父亲出门就能砍柴,再也不用跋涉荆棘上山了。
樊崇露出了笑,这是劳苦数日后,他最快活的时候。
然而到了秋后,临交赋税之际,命运却给所有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钱,前年就作废了,汝等竟不知?”
税吏将里中之人小心奉上的六泉、十布不屑地扔在地上,向他们展示王莽令人铸造的新钱:“大小钱已废,往后,只以货泉、货布为准!”
这不是瞎闹么!所有人都懵住了,农民、樵夫想换点钱不容易,辛苦一年才能凑够被郡府加倍的口赋、算赋。为了省点钱,瞒报户籍就不提了,更有甚者,甚至含泪将不断出生的婴孩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