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丹自觉,自己与窦融的命运,仿佛是错位的。
“我与窦周公投奔陛下的时局,其实只差了月余,但凭借故交的关系,陛下亲征左冯翊,我已得重任,剿灭龙首渠伏兵,立下第一笔功勋;而彼时,窦融匆匆赶来,为越骑营所冲,沦为笑柄。”
“而后,潼塬一战,我守河南,与绿林军死战。而窦融在河东,负责乘胜追击,却在大河拐弯处为邓奉先设伏所败,再为军中所笑。”
那一仗后,景丹成为御史大夫,位列三公,窦融却将功劳都让给张宗,自个默默在群臣嘲弄中俯首经营河东。
那时候,景丹视右丞相的位置如囊中之物!作为皇帝旧友、上谷僚属、关中大姓,他几乎和每个势力都沾边,军功亦足以服众,只差最后一点距离……
河北战役似乎是他的机会,但高耸的太行山撞碎了景丹的梦想,老上司耿况出于私心,故意不尽力助景丹,等他拖着病体蹒跚抵达平原时,大战几乎已经结束。战后景丹被第五伦派去幽州,虽说文武大权尽在他手,但景丹知道,陛下对自己是有点失望的。
河济剿灭赤眉本是个好机会,但幽州好死不死出了叛乱,还得冀州帮忙才平定,差点耽误了陛下大事,景丹也一病不起,对相位再不敢奢望。
他与窦融的处境仿佛完全调转,剿灭赤眉期间,窦融夙兴夜寐,支援了各路大军的粮秣,将后勤办得妥妥帖帖,更在面对王莽时,彻底表明了立场态度。
这样的“纯臣”“孤臣”,做君主的,谁会不爱呢?
故而景丹对窦融虽有羡慕,却无嫉恨,以窦周公的本事,必是一位好丞相!
正想着,却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前将军、幽州刺史景丹,奉诏拱卫燕地,使辽东及乐浪,尽入贡献土,定涿郡之乱,遣上谷渔阳突骑驰援河济,有调度之功。后丹病体畏寒,不能久居幽州,今召回中朝,复为御史大夫!”
此举在群臣意料之中,只是景丹颇有这几年转了个大圈又回到原点之感,加上身体仍不好,他的积极性不是很高,正想借病推让,岂料第五伦又下了一诏。
“孙卿随予多年,体识宏远,风规久大,奉职唯谨,可托大事,再加太子太师衔!”
一时间群臣哗然,朝廷虽有太师太保太傅、少师少保少傅六职,但都是虚衔,管管教育祭祀而已,早期扔给几个前朝降将以收人心,满朝都当他们是空气。
可太子太师却不一样,是皇帝给小太子找的老师,虽说第五伦春秋鼎盛,比群臣都要年轻,按照常理来说熬死他们不在话下,但太子教育也不能忽略,将这份殊荣交给景丹,无疑是对他格外信任。
第五伦笑道:“太子年纪尚小,再在予身边待几年,等他稍稍懂事,孙卿身体也无恙后,就要交给孙卿,可得好好教他!”
景丹一时间感动非常,再无隐退之意,下拜领命。
这虽然是第五伦一儿两吃,早年用娃娃亲和耿纯上双保险取河北,如今又用太子师安抚景丹那颗受伤敏感的心,但之所以不让景丹做右相,其实也有一番苦心。
第五伦岂能不知,景丹与朝野各个区域的小集团都有点关系,情商高的可以夸他是众望所归,情商低时则可骂沾泥带水。
“更何况,孙卿是个好人啊。”
第五伦很清楚,景丹人善,耳根子软,面对熟人往往下不了狠心,这也是领军在外围作战往往不尽人意的原因之一,确实不是替第五伦站前排的好角色。还是作为御史大夫,在后打打圆场,维持朝廷和睦比较好。
反观窦融,所谓的“河东系”也没几个人,洛阳士人亦在朝中没啥声音,第五伦抬举他为右相,必招致众人嫉妒,相当于断了窦融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替第五伦办“大事”。
更何况,在大汉朝,丞相是什么?就是个背锅的!就不说汉武帝时十三任丞相,七个免职五个自杀、被杀的惨剧,哪怕是元、成这种弱主,他们的丞相也往往没啥好下场,君不见那翟方进,就因为一个天灾,莫名其妙地就替皇帝死了。
第五伦再造乾坤后,取消了容易专权的内朝大将军制度,外朝相权有所恢复,哪怕一拆为左右二相,也比前汉那些可怜的人形印戳要强。
但随着北方几近一统,朝廷的改革也将渐渐进入深水区,若是遇到大问题,作为百官之首的右相,还是得负起责任来的!
“孙卿是十多年交情的老朋友了,我可不舍得他受这些大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