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皇帝是真心疼爱穆婉逸,以至于她屡屡做出罪无可赦的错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
可如今,皇帝不能再视而不见。
他明白自己的时日无多,也知道穆修齐对穆婉逸言听计从的性子。
大昭的江山落在穆修齐手中,实际掌政者便成了穆婉逸。
以她如今对自己的恨意,迁怒至整个大昭也不为过。
故而宴席散去,皇帝将她独留下来,唤入朝阳宫内殿叙话。
皇帝坐在寝殿的松软龙纹檀椅上,穆婉逸则立在他面前一丈的距离,站得笔挺。
“婉逸,你母后去了多少年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唤过穆婉逸的闺名了。
穆婉逸眼波中凝着笑意,不带丝毫感情回话,“母后是诞育三弟难产而亡,三弟如今二十有三,母后薨逝二十三载。”
“这几日啊,朕常梦见她。”皇帝手中攥着一龙凤呈祥纹面的脖枕,明黄色的布料有些褪色,是上了年头的用物,那是故皇后离世前送给皇帝的最后一样礼,“朕梦见阿离握着朕的手,她用很温柔的声音质问朕,问朕为何要毁了你的姻缘。她说她最疼爱的就是你这个女儿,见你以泪洗面度日,她泉下不安。”
“母后多虑了,或是父皇多虑了。”穆婉逸拨弄着自己鎏金色的护甲,理了理袖口处的不平整,目光游移并不看向皇帝,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长君之死,乃父皇全天下大义必行之举,儿臣哭得是天下从此太平,为大昭稳定安荣而乐,是喜泪。”
皇帝遽然生笑,猛烈咳嗽了两声后阴下眸色打量着穆婉逸,“什么时候?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一句实话也不肯同父皇说?”
“父皇想听什么实话?”
“你恨朕,为何要杀了你二弟?他自幼同你亲近,除了老三,他与你不是同胞却从未与你生疏过,当你是亲姐!西绝王为朕所诛,你困于西绝,是你二弟奋勇杀敌不顾自己安危将你从狼窝里给救了出来,你......你为什么......”
“儿臣杀了二弟吗?”穆婉逸淡然笑着,狭长凤眼向下一瞥,垂下纤长的睫羽,“二弟是被虎咬死的,儿臣是人,咬不死他。”
“放肆!”皇帝将手中紧握的脖枕放在一旁,抬手颤巍指着穆婉逸怒骂道:“你当朕什么都不知?顾峥的长女因罪自戕,罪在她从顾峥那儿偷听来了朝廷要密告诉了你!朕要废黜老三,另立老二的事儿只有顾峥知道!消息走漏后第二日老二便遭了祸,不是你,还会是谁!?”
穆婉逸眉尾一飞,淡然自若道:“顾家大小姐死了,死人嘴里说不出话,活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未必是死人交代的。即便是,将死之人口中也可能是胡话。这些话是从前父皇教给儿臣的,当日长君(西绝王)临死前与我说,我一直是父皇用来制衡西绝的棋子,我质问您,您说我不是。您让我信您,不要去信外人的话。”
“当日您不让儿臣信自己夫君的话,如今一个外臣的挑拨言语父皇却信了?”
穆婉逸收声,上前两步眉目清明望着怒不可遏的昭帝,仍是用轻飘飘的语气说道:“父皇,您是病糊涂了。”
“朕一点也不糊涂。”皇帝怅然摇头,用灰败到极致的眸色睇着穆婉逸,“朕时日无多,很快会与阿离相见。朕曾握着她冰凉的手对她许诺,朕会将太子位传给老三,会厚待你,让她放心。可今日,朕要食言。阿离若怪朕,只等朕九泉之下追上她,再向她赔罪。”
皇帝从桌案上拿起一卷圣旨,横向拉开,将圣旨内容对着穆婉逸,“明日,废黜太子的消息便会传遍大昭,老四会成为大昭的储君。至于老三,监守自盗贪赃枉法左右朝廷用人,朕会割去他的黄带子,削除宗籍,将他贬为庶人。”
皇帝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面色也愈发憋红,“大理寺与督察院会彻查你伙同老三所行苟且之事,一旦作证落实,法不容情,朕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