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是沉闷的。
当被追击,或者追击别人时刻,忙于赶路,忙于思考反击,忙于商议应对,每个人都在尽量的贡献自己的智慧,每个人都尽力的为队伍提供力量,尽量的争取胜利。
在这种情况下,队伍里的氛围是热切的。
虽然有危险,但大家团结一心,所谓危险,也就不再危险。
可归途呢?
尘埃落定,一切终结了。
大家知道了胜利。
此时绷紧的线终于得到了松懈。
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事情此时变成了主要的事情。
有朋友死去了。
自己受伤了。
残废了。
还有,因为战争而存在的问题,会引发的,以后的生活当中所会遇到的困难。
这些占据主流,成为主要矛盾。
士气在此时散开。
队伍在归途之中,因着离别的伤感渲染而放大了这样的情绪。
很快,踏上归途的第二日,王翦就感受到了不对。
兵士们不再积极的商讨各项事物,而是三五成群,按照籍贯、口音聚在一起,也不怎么说话,只聚集着。
他们眼眸里也没有了过去所见时候的渴盼。
伤残了的,身上散发着浓重倦怠与悲戚。
一些人没有多重的伤势,然而见着自己的战友如此,也变得沉默。
万众一心,似乎已经完全成为过去。
王翦沉吟。
他之后看向骨灰坛。
一百零七只简陋的陶土坛子。
此役,去四个月,纵横隳突,斩首三千六百余人,战损,达到一百零七。
五千人,战损,一百零七。
伤者不计。
这骨灰坛子,里面便是战损者遗躯焚化之后的残余。
五千人死掉了一百多人,在数字上,只能说是百分之二。
如果按照所谓的计算公式来算,这点伤亡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对于所谓“士气”,更不可能会造成什么影响。
因为精锐的部队,可以接受的极限是,战损三成以上而不溃散。
可是,真正的,放在人群当中,却不是这么算的。
五千人战损一百零七,就相当于是,一个中大型学校,平均每个班死掉了一个人。
可能人数占比不大,然而对于士兵的冲击却是实实在在的。
生活刚刚有起色,人死了。
那么生活的起色还有意义吗?
家里的老人谁来养活?
小儿谁来喂养?
家里的活儿谁来做?
妻子会改嫁吧?
改嫁之后会过的好吗?
越是一无所有的人,越是勇敢无畏,因为贱命一条,或者不会比死了失去更多,他的世界里也不会有什么值得留恋的美好。
可将要拥有梦寐以求的好生活的人呢?
他敢死吗?
马上生活就会变好了,没看到这一切,死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些,没有一定文化水平的人是没法儿清晰描述和思考的。
大字不识的兵士们所想的,只有家里的状况。
人的思考是由人的基础认知所构建出来的。
是由感性的主观经历的累积所得到的理性的客观归纳。
受限于见识和归纳方法,客观并不一定对。
但客观一定是建立在主观的基础上的。
兵士们的主观是那样的糟糕,他们要想活得好,以前只有种田然后打仗这么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