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不要呆在金陵城。”孟琅哑了声。
孟远修转过身,拧着眉头看向他,这位大将军黝黑粗粝的皮肤上竟划过了一道泪痕。
“你已是卫国大将军,朝中无几人能与你并肩而立,你真想护一个人,能护不住?”
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此刻却眸光低垂,不敢直视儿子厉厉质问的眼色。
“我当初求皇上助我迎回凉城妻儿,就这个举动害死了你母亲。一切安定之前,我不敢将你留在我身边,纵使我名盛权鼎,亦挡不住暗箭谋算,金陵城是虎狼之地啊!”
他为远修受了不少苦而愧疚,可人生在世,多的是无可奈何。
“我不愿置你于险境,想为你砍去这路上荆棘,再接你回家。”
众人羡大将军风光,慕其凛威,道其前途无量,谁知他糟糠之妻惨死,谁知他亲儿无家可归。
孟远修别过了脸。
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年,再孤身一人十年。
睡过大街,与狗抢过吃食,握笔的手差点被砍,遭孟秦毒打。
贫寒凄苦的那么多年岁,是他孟琅一句“不愿置你于险境”,就能抹平其中怨愤的吗?
孟远修抹了把眼泪鼻涕,尽量让自己气息平稳。
“娶杨氏,没人逼你吧。你选择掩去婚配过的事实,而迎娶杨氏为正妻。我和娘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你当时心里是明白的吧?”
孟琅被问得一怔,遥想起当年的种种。
他清晰的知道,只有娶了杨青淑,他的能力本事才不会被埋没,有的是伯乐来扶他青云直上。
于是他联合几个兄弟,制造了几次偶遇,在他的轮番温情之下,杨青淑终于认定了他。
她跟家里闹着,寻死觅活的非要嫁给他这个无名无姓,无背景的草根。
终于杨青淑怀上了孟秦,他们的大婚也总算着急忙慌的办了。
孟琅摇了摇头,“修儿,我们这样的人要想翻身,只能这么做。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回过凉城见你母亲,她说能理解我,也愿意等我……”
“只要杨氏一族覆灭,我的一切都将给你,我隐忍十几年都是为了你啊,修儿。”
孟远修怔了怔。杨氏一族覆灭?
没来由的,他想起那个带他来宣平侯府的女子。
她是聿王妃,是杨氏皇后的儿媳妇,荣辱都与杨氏一族连着筋和骨。
孟远修摇头,“我并不要杨氏覆灭。”
“为何?”
孟远修说不出原因,该如何说?不希望聿王妃失去今日的尊荣地位,可聿王妃又与他何干?
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若为了彻底翻身而助他人灭杨氏,世人会说你孟琅过河拆桥,狼心狗肺。”
孟琅没将这番说辞放在心上,“杨氏倾覆,我便能迎你母亲的牌位回金陵城,供奉在我孟府祠堂内。你是我的嫡长子,地位在孟秦之上,他再不能欺你,这一日不远了。”
孟远修失笑,“娘不稀罕入你的祠堂,我也不喜欢做你的嫡长子。”
乡亲们总调侃着:你家孟琅飞黄腾达了,怎还不来接你去享福。
母亲总是笑笑,看似不介意他人的挖苦,可夜里总是偷偷的在屋子里哭。
她说:远修啊,不要恨你爹爹,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你,娘亲没有告诉他。
可后来跪在将军府厅堂的孟远修终于知道了,娘亲说了谎,这位乡亲们常说起的孟大将军,他根本早就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孟大将军有苦衷,孟远修亦有自尊。
孟琅哑了声,“修儿。”
孟远修别过脸,“大将军慢慢喝茶,草民不奉陪了。”
他阔步而去,徒留老父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