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波人涌出来又一波人挤了上去。吴雩给刘俐投了一块钱,一边刷公交卡一边说“你夸他长得像演员,他会高兴的。”
刘俐“”
津海市的空气五花八门走在中央商业区和韵路这样的地方,大街两边一溜高档奢侈品店灯火辉映,昂贵矜持的香氛沁透夜风,仿佛连多呼吸一口都要收费;走在永利街这样ktv夜总会林立的地方,灯红酒绿酒肉飘香,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宝马香车来去,处处都挠得人心尖发痒。
但如果跨过途径港口、横贯市区的四里河,来到城市的另一边,昌平区的灯火随纵深渐渐湮灭,无数棚户、矮墙、待拆的城中村和没有玻璃的烂尾楼隐没在越来越冷清的夜幕中;再往下才英区、小岗村,从横交错的小路窄巷中横着各家各户拉起的晾衣绳,发黄的尿布、油腻的围裙、油漆斑斑的工装和五颜六色的床单被套混杂出千万种气味,分隔开一块块蜂巢般的蜗居,横呈在城市天幕下。
不知哪家婴儿嗷嗷大哭,回荡在昏暗崎岖的巷尾。前面就是刘俐家了,她熟练地跳过水洼,笑着问“那我要在强戒所待多久啊,是不是不吸了就能放出来了啊”
身后没吱声,她一回头,眼睛亮亮地看向吴雩“哎”
“”吴雩在路灯下停住脚步,面色似乎有些忧郁“不是。”
“啊”刘俐没反应过来“那要关多久我不吸了还不行吗”
吴雩望着她,很久后才缓缓地说“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一天。”
刘俐茫然站在石板上,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揉了揉黑瘦脸颊上的血痂。
“你进戒毒所以后,他们会给你用药,头几天都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再过几天他们会让你定时作息、锻炼劳动、跟着其他人一起适应军事化管理,背诵行为规范整理内务卫生。如果你内务考核都能过,接下来就能进入康复区下车间干活,偶尔去种花、种果树,不过大多数时候都在缝纫机上做衣服刺绣,每天都有任务要完成,完不成可能会被罚抄行为规范守则,或者写思想报告。”
“津海这种一线城市应该都是八人间甚至四人间了,你是女犯,步重华又打过招呼,饮食住宿各方面会更优待一点。医务处有教官定时定期跟你聊天做疏导,每天放风时会组织看电视、打乒乓球赛,逢年过节可能还要排练节目准备文娱晚会这种流水线式的集体生活只要过几个月你就不会再犯毒瘾了,别说毒瘾,连吸毒的想法都忘了,十八个月强戒期满后你会觉得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整个人都获得了新生。”
“是不是听起来很简单,甚至很舒服”
“”刘俐呆呆地看着他,干裂嘴唇微微阖动。
婴儿嚎哭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飞蛾在他们头顶簌簌扑撞路灯,远处回荡着野狗偶尔一两声吠叫。
“但几乎所有人都会复吸。”吴雩尾音低沉喑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没有人戒得掉,我从没见过任何人能戒掉。”
“冰毒瘾是心瘾,除非彻底和过去一刀两断,否则几天就能复吸。然而哪怕你脱离过去的生活圈,这座城市的每一座公厕墙后、工地角落、菜场犄角里还是藏着数也数不清卖零包的拆家;哪怕你离开这座城市,其他城市的车站广场、商场网吧、电线杆后,还是有可能写着一两个卖肉或者是卖糖的号码。”
“一个犯毒瘾的人,他们在陌生城市里寻找毒品的嗅觉和速度,是十个缉毒警都比不上的。即便你真有艰苦卓绝的毅力远离所有可能获得毒品的渠道,结婚生子二十年后,这瘾都仍然深深藏在你的骨子里,任何一个当着你面玩吸管的小孩、拿锡纸卷烟草抽的朋友、甚至电视电影里一晃而过的镜头,都有可能让你在未来的某天突然再度复吸。戒毒不是十八个月的事,是往后余生、每天每刻、每分每秒都必须忍受的煎熬。”
路灯的光晕铺在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吴雩低下头,弹了弹烟灰,再度抬眼悲哀地望着她。
“你不会有不想吸了的那天,戒毒成功只有一种证明方式,就是死。”
刘俐张了张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