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即将沉到地平线下方,万丈霞光高悬,而木屋里面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约翰·杰士卡就在黑暗中一笔接一笔画着,他不是在给别人画,而是在给自己画。一笔一划都极为认真,仿佛要把山川河流都投射到这方小小的木桌上。
虽然看不清具体线条,但是温特斯从大致轮廓判断,杰士卡上校应该是在绘制帕拉图地图。
“新垦地行省、西林行省、江北行省……”约翰·杰士卡信手拈来,在黑暗中隔空标识地图:“往北去是蒙塔共和国,顺着烬流江东下是联省和维内塔。”
约翰·杰士卡的地图画得很大,不仅包含帕拉图共和国,将联盟另外四国也囊括其中。
将万里疆土勾勒在方寸间,且维持了相当程度的精度的地图,在此之前恐怕只在皇帝的书桌上出现过。
凭借这副无形又有形的地图,温特斯也是第一次宏观且直观地审视帕拉图内部和外部的态势。
“烬流江,烬流江是一切的关键。”水痕已经干涸,但是约翰·杰士卡仍旧准确地指出了那条贯穿两山夹地的流烬之江、奔腾之河:“不突破烬流江,任凭阿尔帕德将军的马刀再锋利,也只能被困死在江北行省这西北一隅。我说的可有错?”
“没错。”埃莱克中校痛快地承认。
“那你们突破烬流江了吗?”
“没有。”
“不能突破烬流江,就只能沿着烬流江北岸向东攻略。”约翰·杰士卡拿出棋子,一枚一枚放到无痕无形的地图上。他的双眼看不到光亮,他的肉体被困在斗室之中,但是他的思维从未如此自由。
约翰·杰士卡冷峻地陈述着:“从古至今,奔马之国都是[北岸穷、南岸富]。就算一直打到与联省接壤的边境,你们能掌控的土地越不会超过帕拉图的三分之一。而帕拉图的精华部分——烬流江两岸的城镇群,你们同样无法染指。我说得可有错?”
“没错。”埃莱克中校缓缓点头。
“也就是说,即使在最理想的情况下,诸王堡也控制着两倍于你们的土地,三倍于你们的人口。作为一名职业军官,你认为你们是否有胜算?”
“人口、土地、财富……你只计算这些,却忽略了最重要的部分。”埃莱克中校直截了当地反驳:
“打仗靠的是人!一头雄狮可以制服一百只绵羊!第五军团和第六军团——共和国最精锐的常备军全部掌握在军政府手中。更别说绝大部分职业军官也站在我们这边。诸王堡那群蠢猪只知争权夺利,他们如何能赢?”
约翰·杰士卡沙哑地笑着,温特斯甚至从笑声中听出了怜悯:“只要有充足的金钱、武器和人口,士兵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只要有充足的训练,新兵也能被锻造成精锐的常备军。三十年前,老元帅就是这样赢得了主权战争。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
“[拥有武装的平民不是军队,被武装起来的平民只是军队的原料]。”埃莱克中校也引用了一句老元帅的名言:“军队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锻成的?别忘了,诸王堡手里没几个军官,老兵更是少得可怜。”
“可他们有一个人,有那个人就足够了。”
“谁?”
“塞克勒……准将。”约翰·杰士卡重重地吐出一个名字,他斩钉截铁地说:“掌握两倍以上的兵源、土地、财富,只要塞克勒的脑子没问题,这一仗他都不可能打输!他一定会把这场战争变成残酷的消耗战,一点点收紧你们脖颈上的套索,直至你们最终被绞杀。他会赢……但是帕拉图会输。”
埃莱克中校先是一怔,蓦然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大笑。他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和鼻涕不断地往外流淌。
哪怕是一贯冷静的约翰·杰士卡,也因对方突如其来的大笑感觉莫名其妙。
约翰·杰士卡逐渐从惊诧、不解变得严肃:“你笑什么?”
“笑什么?我笑你只会算军事帐,不会算政治账。这是你的问题,也是塞克勒的问题。”埃莱克中校费了好大劲才收住笑意,他擦着眼角,残忍地说出真相:“塞克勒已经死了。”
水杯落地,因为是木头材质,所以又蹦跳了几下。
约翰·杰士卡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过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开口:“怎么死的?”
温特斯轻咳了一声:“说来话长。”
“谁知道怎么死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他确实是死了。”埃莱克中校满不在乎地说:
“或许是死于政治阴谋——篡夺了大议长宝座,马格努斯下一步就是要掌握军队,定然视塞克勒为眼中钉、肉中刺;也可能是死于暗杀——毕竟他背叛了共和国的所有军人;搞不好还可能病死的,谁知道呢?反正他死了,这件事确凿无疑。至于怎么死的,我们并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