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温特斯长长叹气。
叹息过后,他玩笑似的对卡曼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应该想象不出世上还有一部分人从生到死都生活在群山环抱中——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山,看到的只有山。”
卡曼冷淡地问:“怎么,你没见过山?”
“和‘是否见过山’没关系。[亲眼所见]和[有所耳闻]是不一样的。”温特斯斟酌词句,笑着解释:“我这样说,你或许就能明白——从我出生一直到成年,在我所生活的每一片土地,只要走一个小时,就一定能看到大海。”
“那你成年之后呢?”
“成年之后?”温特斯自嘲:“成年之后不就被发配到帕拉图了吗?”
卡曼被温特斯的真情实感所触动,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坐到温特斯身旁,轻声叙述:
“蒙塔人应该也很难想象出‘走一个小时就能看到海洋’的世界。我见过一些信众,他们一生都没有走出过所在的教区。对于他们而言,世界就是家宅、农田、集市和教堂。生活是如此的穷苦,所以才需要天国的存在,天国也必须存在。”
卡曼的发言结束,两人都陷入沉默。
干坐了一会,温特斯开口问:“对了,你见过大海吗?”
卡曼刚要回答,却突然愣住。
片刻之后,卡曼支吾地说:“没见过……”
但他立刻又找补道:“可我知道海洋长什么样。”
温特斯哑然失笑:“你没见过大海,可你知道大海‘长什么样’。你是怎么知道的?天使给你托梦?”
“通过书籍、画作和其他人的描述。”卡曼为自己辩护:“我不需要亲眼看到海洋,也能知道海洋的模样。”
“我刚刚说什么?[亲眼所见]和[有所耳闻]是不同的。”温特斯怜悯地拍了拍卡曼的肩膀:“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亲眼看看大海。不过……你来帕拉图没坐过海船?不是先在内海靠岸再进帕拉图?”
“我是走陆路,经蒙塔领到帕拉图。”卡曼无奈地解释:“陆路慢一点,但是比坐船安全得多,所以能走陆路都尽量不坐船。”
“来帕拉图之前?之前你也没见过大海。”
“我刚能记事就被姐姐交给教廷,从小就在圣米迦勒修道院生活,怎么可能看到海洋?修道院只有石墙、走廊、甬道、祈祷室、图书馆和神恩祭坛……”
没有任何征兆,卡曼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得津津有味的温特斯不明所以,询问地看着卡曼。
自知失言的卡曼猛地站起身,死死盯着温特斯,紧紧握着双拳,指关节都因为紧握的力量而泛白。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卡曼咬着牙说。
温特斯已经觉察出卡曼的变化,此刻他面前的卡曼已经不再是面冷心热的狼镇神父,而变成了一头上足发条的、意欲噬人的猛兽。
两只狼犬颈鬃炸起,一左一右守在温特斯身前,冲着卡曼呲出牙齿。
但是狼犬的尾巴却是紧紧夹在后腿间,胸膛更是快要贴到地面,而且它们不敢发出任何吠叫——这是弱者的姿态,灵性的狼犬明白面前的直立猛兽比他们更危险。
温特斯的本能也在疯狂示警,直觉告诉他,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可能招致卡曼失控。
“我们是朋友。”温特斯语气平静,尽可能不刺激到卡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