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转火热,入夜的风倒还微带凉意,吹拂过空旷无人的平野。一轮弯月从远山后悄悄地爬上来,将一蓬清辉洒向人间。
陆叶燃起一堆篝火,眺望弯月下那座若隐若现的青山,云窦寺便在这大山深处。
那里就是爹爹的埋骨之所。
不知每日晨钟暮鼓,清香渺渺,可能为他驱散半分寂寞?
正想的出神,陈斗鱼忽然走过来立在陆叶的面前漠然道:“明天到了云窦寺,只准祭拜,不准和人动手。”
陆叶听话地点头道:“我懂,我不会犯傻。”
陈斗鱼不依不饶道:“上山后你一切都听我的。”
“我现在也一切都听你的。”陆叶没有半点犹豫应承下来。
陈斗鱼一愣,眸光中带着明显的怀疑道:“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我总不至于傻到冲进云窦寺大喊大叫说:‘我是陆饮雪的儿子,我来报仇啦!’”
“咦,那你刚才傻兮兮坐在这儿死盯着曹娥山做什么?”
陆叶抬手将一根干柴丢入火堆里,黑眸中映照出爆闪的红光:“我在想,当年爹爹带着我浪迹天涯寻找娘亲时,心中该有多么苦闷。娘亲出事前,他是闻名天下的陆三元,是朝廷名臣,国家的肱骨栋梁,可转瞬之间就成了人人害怕唾弃的大魔头……”
他皱了皱眉头,脑海里回忆起当年的情景,“那时如果他认清形势,愿意和娘亲划清界限,再写一封休书,必定能安然无恙。可是爹爹从未如此打算过,他相信娘亲是无辜的,他不惜自己声名狼藉一无所有,也绝不背弃娘亲。”
陈斗鱼蹙眉道:“你为何突然想起这些?”
“月娥庙的沐恩,曾经的书生孙渊杰,同样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不惜背负枷锁,堕入魔道。唯一的不同是,孙渊杰做错了事,而且错得离谱,而我爹爹,却不曾害过任何人。”
陆叶一动不动地凝视跃动的火光,徐徐道:“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么?从前我不懂,现在慢慢地明白了。就是当你坚持自我,全世界的人却都以为你错了你疯了,你走火入魔了。然后不论是亲朋还是敌人甚或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大家都嘲笑你质疑你,完全不听你的辩解,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陈斗鱼眉目间的冷淡锋锐渐渐变得模糊而温柔,缓缓在陆叶的面前蹲下来道:“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么?”
陆叶的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凝视陈斗鱼道:“你也对始祖的法旨深信不疑,认为我娘亲是意图毁天灭地的大魔头?”
陈斗鱼避开他灼人的目光,望向身旁的篝火,道:“你……总不能怀疑日头会从东边升起,西面落下。”
陆叶挑起眉梢道:“为什么不能怀疑?谁能证明亘古以来它一直就是东升西落,谁能预言往后的千万年岁月里它不会从西面升起?别忘了,所有的法则都是太上定的。日头也好,月亮也罢,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它们现在的样子。”
陈斗鱼峨眉一扬,又徐徐地落下,摇摇头道:“你莫要像孙渊杰那样,放任自己的执着,最后堕入了邪道。”
陆叶笑了起来,道:“说起孙渊杰,在饶州府成千上万的善男信女心目中,他曾经无异于万家生佛,又有谁会相信他的真实面目,是残害无辜生灵的刽子手帮凶。你到葛家集,到饶州城里将这真相说出,有几人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