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顺被他抓住了话柄,节奏顿时有些散乱“或许是下官举的例子不太恰当,但运力大大增加之后,必然也会促进工业发展,到时候工厂越来越多,需要的工人自然也会成倍增加”
“呵”
赵荣亨嗤笑一声,直接转过身指着焦顺道“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百姓要做工还是务农,要经商还是读书,皆该由人自决,你平白无故夺人生路,还敢大言不惭”
“够了”
这时正中的临时御座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众人下意识看向皇帝,却见他拍案而起,怒形于色的道“若百姓皆可自决,却要朝廷何用要尔等何用”
兴许是他经常咆哮的缘故,朝臣们一来不觉得意外,二来竟也没有多少恐惧的意思。
那赵荣亨更是梗着脖子,针锋相对“陛下此言差矣,朝廷之所以存在,是要在大势上把控国家,不使奸佞称雄、不使百姓受难至于不涉国法的细枝小节,理当由百姓自决”
他属于讲究无为而治的那一派儒生,这个论调在言官里颇为主流,但朝中也不乏意见相左的政敌,若在平日里,只怕他的对头早跳出来驳斥了。
不过如今是文人与工贼的之间的斗争,内部的分歧自然也就暂且搁置了
“大势”
方才听到大势二字时,隆源帝明显眼前一亮,下意识瞟了眼焦顺,等赵荣亨说完,立刻沉声道“却不知在赵卿眼中,何为大势”
不等赵荣亨回答,他又用靴子点地道“若天下只有我大夏一国,若天下只有我华夏一地,卿所言或许还有些道理,然天下诸国何止百计
“元时,有西人名马可波罗者东游神州,极赞我天朝为黄金国度,诸夷皆不可比;明时,有三宝太监郑和七下南洋,水师之盛雄踞于世;清时,西夷横行南洋;至我朝,西夷大破两广、北寇京津”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天,愤声道“短短两三百年间,西夷就从一穷二白的边鄙小国,成了船坚炮利的强敌他们靠的是什么难道是靠务农经商皆由自主难道那些铁甲舰和火炮是能从田里种出来的不成”
说到激烈处,他又连连拍案,痛心疾首“我朝若再不思进取,只想着与民生息、皆由自主,只恐元清之祸近矣”
众朝臣面面相觑,类似的话皇帝也不知说了一回两回了,不过这么条理分明倒还是头一回。
有眼明心亮的,立刻偷眼看向焦顺,猜出必是此獠的手笔。
内阁大学士贺体仁更忍不住伸手摸向了袖子里,昨天有一道弹劾因事关国本之争,他原还拿不准到底要不要上奏,如今看来,便是冒些风险,也要尽快除掉这助纣为孽的佞臣才行
“陛下。”
沉默片刻之后,吏部天官王哲出列道“西夷不过仗着船坚炮厉,与我怏怏大国终究还是不能比的,陛下不必”
“泱泱大国”
皇帝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顺势从桌上抄起几页纸来,挥舞着道“尔等可曾听过迈瑞肯、肯耐迪等国”
众朝臣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队伍末尾的鸿胪寺卿,硬着头皮出列道“据臣所知,此二国亦属西夷之列。”
“然后呢”
皇帝追问“你可知这二国有什么特殊之处”
“这、这”
鸿胪寺卿憋红了脸,也没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虽说这几年夏国对外打交道的机会渐渐增多,可高层关注的大多也只是那几个欧陆强国,至于大洋彼岸的新兴国家,能知道名字就已经不错了。
“此二国与我朝和西夷都远隔万里重洋,合起来比我朝疆域还要大上不少,原是被一些红皮肤的世代所据,后来却被西夷鸠占鹊巢,两三百年间杀的几乎亡族灭种”
“那可是上千万人的大族”
隆源帝说着,将手里的纸往前猛地一抛“都看看、看看就在十数年前,那迈瑞肯的宰相还悬赏下令,只要带着当地子民的头皮为证,无论是男女老幼,都可以从官府手里换取白花花的赏银这是何其凶蛮、何其无耻倘若神州沦丧于这些西夷之手,只怕为祸远甚于元清”
朝臣们再次面面相觑,饶是他们大多经过见过,听了这等骇人的事情,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在抵御外辱这件事儿上,朝臣们还是能和皇帝达成共识的,若不然也不会有最初的工部革新。
但皇帝重视工学胜过科举的态度,又是他们无法接受的,于是只能选择沉默以对。
“别以为朕说的事情不可能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