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侍候的张怀德就问他:“官家可是要叫皇后来?”
赵恒一怔:“皇后不在?她去哪儿了?”
张怀德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方小心翼翼地道:“方才您把皇后赶走了!”
赵恒恼道:“胡说,朕怎么会把皇后赶走?”见张怀德满脸为难。神情渐渐变了,他回想起了刚才的事,有些颓然地捂了一下脸,张了张口:“你去把皇后……”他想说叫他去请皇后回来,话到嘴边,却又有些搁不下脸来,叹了口气:“算了,扶朕起来。”
他坐起来,更了衣,在殿中走来走去,又觉得没意思起来,叫人拿来了奏折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眼晕,索性又放下来。又要出门去,加了衣服,只叫人扶着,在廊下慢慢走了几步,越发没意思起来。想了想又道:“皇儿呢,怎么没来?”
张怀德有些犹豫,只得答:“杨娘子带着小皇子去寿成殿了。”
赵恒越发没意思起来,嘟哝道:“偏她多事,讨嫌。”
张怀德知他身体越不好,越是左性,不敢相劝,心中暗暗着急。方才皇帝问起皇后来,他就悄悄派人去告诉雷允恭了,怎么雷允恭这时候竟还没把皇后劝过来吗。如今见皇帝这般作态,分明就是想着皇后,却又不肯低头,必是暗中希望能够有人把皇后叫回来,只消皇后肯回来,待关起门来,到底谁对谁错,那就是他们两人自己才能弄明白的事了。
当下只得再使了个眼色给站在远处的小内侍,叫他再去催催雷允恭,快些劝皇后回来。
帝后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了,粘乎了一辈子,这两年却好耍个花枪,闹个别扭当有趣,也只有周怀政这种在书房侍候了一辈子,没进过内闱的人,才真当是两人不和。张怀德跟了赵恒一辈子了,哪里不晓得他心里在闹腾什么,当下只陪笑道:“官家,外头风大,别呆太久了。要不然圣人必是会怪奴才们侍候得不好。”
赵恒就道:“朕就爱在外头呆着,朕看谁敢来管朕。”
张怀德恍然大悟,他这是不好意思开口叫皇后来,就故意在外头站着,等皇后来管着叫他进屋呢。只是寿成殿一来一去,可要不少时间,皇帝可以这样任性,他这个内侍却不敢真叫皇帝在外头吹着了风,那就罪该万死了。
只是他又不好说等到皇后过来,您只怕吹风着凉了。皇帝自己矫情可以,他一个奴才,哪里可以去说破的。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事,叹道:“可惜刘爷爷不在,若是刘爷爷在,必会说您纵不顾惜身体,难道就不顾惜别人的心意了吗!”
赵恒听到他说到刘承规,怔了一怔,忽然想起刘承规临走时,跟他说的隐秘之事。忽然想到刘娥这么多年,为自己隐忍了这么多事情,甚至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愿意伤了自己心中对郭氏的印象。她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在自己病中擅专行事。自己病了这么久,好几次行事颠倒,也没见她同自己抱怨。自己头一天上朝,就应该想到有人会对她发难,偏还信了,还以为自己在外头护着她就占理了,回头向她胡乱发作,当真是好没道理。
一想到这里,赵恒便不安起来,想起自己刚才莫名其妙的固执与帝王心术,心中也是一惊。他忽然想起当年太宗皇帝晚年时,帝王之心反复无常,弄得三皇叔贬死,大哥自污,二哥悖乱,弄得数年皇位不定,自己几个兄弟相争不下,日夜战战兢兢。甚至在自己择定为皇储之后心中仍然惶恐煎熬,封太子仪时竟又被父皇猜忌,当时他只觉得委屈、不解,因为那一份呼喊,任何人都能明白这是对父皇带来的太平盛世的拥戴感恩之心,才施于太子之身,又岂是自己所能控制。
当时自己只是畏着天心之无常,如今想来,当日父皇的行为,何曾不是因为身体日益失控而导致的多疑多猜,以至于至亲见畏,灵前生变。如今闭目将自己近日的行为心态,与太宗晚年的行为心态与自己当日的忧惧对照了一遍,顿时就明白了,这种对权力失控的恐惧,竟是全无道理、无视天伦、不受理智控制。父皇已经如此了,而自己,也要变成这样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