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谓不在意地道:“那是自然,德妙,你虽然聪明颖悟,才思敏捷,可是像太后这样能够从后宫里挣出头来的女人,又做了这么多年六宫之主,自然是有一些威仪,那心思轸密之处,也是你所不能及的。”
刘德妙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那纸笺,不由地道:“其实你又何必亲自写这个,你一天下来多少国家大政担着,还百忙中抽出空来写这个,都到这般晚了还不曾歇息……”
丁谓微微一笑:“与你有关的事,我自然得亲自来才放手。”
刘德妙站起来,将旁边案几上的蜡烛移到书桌上来,看着烛光映着丁谓的半张脸,看着他沉浸于修改天书的文笔之中,心中又酸又涩。
她是个走惯江湖的女子,披一袭道袍护身,恃一身色艺双全,游走于公卿之门,见过多少王候将相,都游刃有余。从来只为了生存,只为了活得更好,为了不再沿门托钵,为了也能够像富贵中人一样,在寒风凌冽的冬季里,是从容执一杯酒含笑赏梅看雪,而不是为着身上衣、口中食苦苦奔波。
怎么会就此陷了进去呢?他是当今宰相,跟从了他,就意味着卷身于最可怕的政治风险之中去,她原是个民间女人,宫庭政治与她何干?却只为他,陷了进去。
她也在民间奔走,不是不知道他声名狼藉,不是不知道他奸险阴毒,不是不知道他与她地位悬殊,不是不知道他只是在利用她。可是,三年前的桃花春风里,那中年书生隐了身份,到她的庵堂里,下了三天三夜的棋,论了三天三夜的经文道法,他为她亲手制茶沏茶,他为她挥毫作画,他与她琴箫合奏……只这三天,折服了她所有的骄傲,令她死心蹋地爱上了他,才惊骇地知道,原来他竟然是那个权倾天下的人,才知道他的到来,是有目地的。
灯影里,刘德妙凄然一笑,却又不是不甜蜜的,像他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又有什么得不到的。他放进心思去做,又有谁能够拒绝得了他。心中百婉千转,柔情无限,然而却从她答应他入宫的那一刻,便知道死亡的阴影早在她的面前徘徊不去了。
她抬头,但见窗外漆黑,夜色一片。
夜色越来越重,过了良久,书房里的灯,息了。
花园中,只听得蝉蛙鸣叫。
天子守孝,以月为日,三十六日后,新帝除孝服,正式登崇德殿。皇太后刘氏,设幄次于承明殿,垂帘以见辅臣。
对于这一点,刘娥是不满足的,先帝大行之前,曾经亲口嘱托“军国大事由皇后裁夺”,则应该由她登正殿崇德殿与皇帝一起接受百官朝贺,而非仅仅只在承明殿接见辅臣议政。
但是她的个性,没有绝对胜算的时候,她是绝对不会出手的,不但不会出手,甚至是不会让别人知道她对这件事的企图有多深。正如当年郭后刚死的时候,要议立她为皇后,她略一试探朝中动向,反对者甚多,便率先上表请辞。直到一切水到渠成,她才会以漂亮的姿态欣然接受。
再说,自真宗去世之后,她的健康也大受影响,真宗在世时她撑着处理朝中内外事务,又要照料病人,提着一股精气神,倒也不觉得什么。她与真宗四十年夫妻,早已经将对方视为生命中的一部份,如今真宗去世之后,悲伤倒在其次,却忽然只觉得身子一半被抽空了,心烦意乱神思不宁,连走路都觉得失衡了似的。
她得专宠四十年,如今睡在崇徽殿的大床上,仍然是习惯性地只睡了半边,半夜仍然会习惯地朦胧吩咐道:“官家今日的药喝了没有?”有时候悚然醒来,半夜拥被而坐,便无法再睡着。
因为心绪不宁,这段时间刘娥频频召刘德妙入宫,谈经说法,以求平定心绪。外面的政事,也基本上都由雷允恭将内阁中奏折传进来,大多数奏折,她但批个“可”或“不可”。除了丁谓钱惟演等少数几人,也甚少召其他大臣入宫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