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他这副画像,有什么特别的用意?
太后闭了一下眼睛,发现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猜到吕夷简的用意来,心中大为好奇,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些年以来基本上臣子们还没走到她面前,她就能够猜到他们想要对她说什么,有什么意图了。
这个素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吕夷简,真会是一个有份量的宰相吗?太后睁开了眼睛,微笑着轻挥了一下手,示意把图轴打开。却见图轴缓缓展开,先是露出一个身穿黄袍的中年女子,迎风独立神情肃杀,明显是画的唐武则天,旁边似有几句诗句。不及细看,但见图卷继续往下展开,却出现画着一个青年男子侧身回望。
太后凝神望去,却见图轴已经全部展开,只见图像正中站着武则天,却是立于一高台上,那高台周围倒着散乱的蔓藤,台下一个青年男子孤独背向而行,却又似有不舍,侧身回望。太后细看那诗句:“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云可,四摘抱蔓归。”
“太子贤的《黄台瓜赋》?”太后缓缓地吐出这一句话:“吕相想暗示什么?”太后的眼光,寒如利刃,吕夷简虽然低着头,却也能够感觉到这眼光中的锋芒杀气来。
吕夷简轻叹一声跪下,只说了一个字:“忍。”
“忍什么?”太后冷冷地问。
“忍心!”吕夷简抬起头来,道:“非一般人之功业,须有非一般人之心性,可以灭五伦绝亲情面不改色,这就是忍心。武后有四子,杀二子流一子囚一子,又有二女,杀一女杀一婿。其余孙辈,杀戳更是不在话下,至此,天下便无不可杀之人。此是第一重忍心之事。”
“灭五伦绝亲情,也只算得第一重吗?”太后端坐着,表情淡然,手中的长指甲,却已经深深掐入龙椅的扶手之中。
吕夷简磕了一个头道:“唐高宗时,大唐疆域万里,平高丽定西域,万邦来朝齐拜天可汗,于当时实无一国可配敌,无一处不归心。武后称帝,却有吐蕃默啜可汗入侵,扬州徐敬业起兵,外忧内患,险些影响国基。能以天下大乱为无视,此第二重忍心也;能以两国交兵而无悔,此第三重忍心也!”
过了良久,整个崇徽殿中一片寂静,静得如同落一片叶子下来,都会有铿然之声。
好一会儿,太后才淡淡地道:“说完了?”
“是,臣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吕夷简的声音很平稳,并没有什么激昂之声,甚至声音也不高,刚才说那一大段话,也是略显低沉的语气。
“既然说完了,江德明——”太后的语气之平淡,跟吕夷简也不差上下:“送吕相!”
吕夷简伏地,默然行三拜九磕大礼,行礼毕,依然不发一言,默然退出。
吕夷简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太后极其缓慢地起身,像是骤然间老了十岁似的。旁边侍立的张怀德连忙上前扶住太后。
太后缓步走到《黄台瓜图》前,缓缓地伸出手触摸着画卷,喃喃地道:“忍心?三重的忍心?”忽然间,心头血气翻涌,整个人晃了几晃,但听得耳边有宫人尖叫之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