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点了点头:“听你给两个娃子讲故事呢!小计,你一身学问,跟着我们大老粗混,也真是委屈了。”
计辞微微一笑:“大哥说哪里去了!唉,我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考了一次又一次,眼看着许多不如我的人纷纷高中,我却连自己也养不活。要是没有大哥热心相助,家母可能要被我这不孝子饿死。再看大哥你一身武艺、一副热肠,奔波半生,却过得一天不如一天。这世道,唉,让人往什么地方走呀!”
王小波笑:“听听刚才阿顺说的什么话来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呵呵,真是小孩子话!”
计辞道:“也未必都是小孩子话。自乾德三年宋兵灭蜀后,这蜀中反了多少人,反了多少次呀。当年就反了文州刺史全师雄,蜀中十六州纷纷响应。吕翰卒部下在嘉州起事,普州军校孙进、吴瓌反,果州军校来德威反,遂州牙校王可僚反。乾德四年阆州州民反,乾德五年渝州杜承褒反,开宝六年渠州李仙反,开宝十一年绵州王禧反……大哥,走私茶这条路,是您带着我们先干的,咱们蜀中茶帮,都以您为首——”
王小波知他意思,闻言摆摆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不要说了,你看这么多年反了多少次,可是又有哪次成了?不过白死了许多人,但凡还能有一口饭吃,我总得为弟兄们身家性命着想。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计辞心中不服,问他:“大哥,你总是犹犹豫豫,这不是时候,那不是时候,可到底什么才是时候啊?”
王小波怔住了,张口欲说什么,但却说不出来,好一会儿,才伸手指指前殿,又指指后殿:“你问问那女娃,你问问前面那最不能走、最不能扛活的人——你问问他们,这世道还有办法么,还能活人么?”
计辞一顿足,转身走了。
次日清晨,众人收拾起来准备要上路。刘娥正在收拾,却见计辞走进来,来到她跟前,柔声问她:“细妹子,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着我们跑茶?”
刘娥诧异地看着他,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计辞一怔:“为什么?我们待你不好吗?”
刘娥回过身,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你们待我很好,可是我在你们当中,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是个累赘。”她顿了一顿,见计辞还想说话,又说:“我想去汴京。婆婆说,汴京城是皇帝脚下,皇帝不能看人饿死,汴京城一定是有活路的。”
计辞看着她那双天真单纯的眼睛,不由苍凉地笑了:“呵呵呵,细妹子你太天真了,我同你说,皇帝的眼睛是瞎的。”他指指那已经糊掉的塑像,冷笑道:“他跟这泥塑木雕一样,看不到好人受苦,看不到穷人饿死。你能不能活着到汴京,还是个问题,就算到了,你以为你就能活吗?”
刘娥愣愣地看着他,她只能凭自己从前生活中婆婆告诉她的,以及自己的直觉,来回答问题:“小计哥,那现在天下算是太平,还是不太平?”
计辞怔了一怔,她这一句话,当真是直指核心,张了张口,终究不能违心地说,只得叹道:“现在的天下……呵呵,跟从前比,还算是太平吧。”
刘娥想起了当年婆婆说过的话,她说,天下太平就能活人,天下不太平打起仗来就会死人:“既然天下是太平的,我就不相信,我凭着一双手,凭着努力干活,会没有办法活下去。”
计辞看着这小姑娘单纯的眼神,一时竟无话可说,他心里隐隐明白了王小波让他来问话的意思,却只得伸手摸摸刘娥的头,叹道:“细妹子,好,好,你很好。”说完,转身就要走。
站在一边听着的龚美不由有些委屈,问他:“小计哥,你干吗不问我?”他比刘娥大,也比刘娥有力气,为什么小计哥只问刘娥,不问问他,难道说在小计哥眼中,他还不如刘娥能作主吗?
计辞呵呵一笑,转而问他:“小兄弟,你呢?也要去汴京吗?”
龚美看看计辞,他其实是有些心动的,王小波的茶帮有一批强有力的人,能够互相帮助,在这乱世,更容易活下去。可是他扭头看看刘娥,心中也明白,刘娥若在这个茶帮里,就是个多余的人。谁都知道,越是生存艰难,越不敢成为多余的人,因为谁也没义务去帮助多余的人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