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上,封、黄二人便看到一户军士家眷,直接租了辆马车来石佛寺,花钱如此大手大脚,可见有底气——关中租驴车,二十里要五十钱,河南、蜀中更贵,而在夏绥,马车亦只有二三十钱,但在五年前,可没这么便宜。
军士,在天下诸镇,都是特权人士,幕府的钱财,九成供养军队。论到花钱,也只有他们了,毕竟官吏数量实在太少。
邵大帅是鼓励军士花钱的,可活跃经济,不然城里就不会有那么多党项逃人了,亦可让军士们更有动力,战阵上更加勇猛。
封渭、黄滔二人在寺内逛了一会,发现法师们卖的东西还真不少。除了闲时栽培的果蔬、花卉外,甚至还有素食、护符。不过他们并不见怪,国朝的寺庙,就这些做得比道观好,更亲民,更热闹,当然也更赚钱。
不过这个石佛寺也确实钻钱眼里了一些,稍稍有些过了。再一打听,原来他们的寺田已经变成了军田,现在亦要课税,养不起太多僧众,比起鼎盛时几乎少了六成以上。
怪不得如此!将税收到僧尼头上,武宗朝有之,但随后慢慢少了。今天下各镇,不课税的法师们多了,盖因他们神通广大,经常令节帅、大将的家眷崇佛。灵武郡王今后,会不会也废止僧众的捐税呢?
“三郎,时辰不早,该进城了。”黄滔买了个蒸饼,一人一半,捧在手里吃着。
这是京中朝官走在路上都忍不住买来吃的好东西啊,白面、猪膏,两人吃得很香甜。
寺庙外的空地上已经有人在唱戏,围了很多百姓。看他们的衣着,多有补丁,应是附近的农家。孩童们打闹来打闹去,兴高采烈,与战乱藩镇那种死气沉沉的样子完全不同。
“战乱多年,很多节日都荒废了。听闻灵武郡王劝民多过节,是否耽于享乐?”封渭突然问道。
“或欲提振民气,亦可让军士们多花钱。你看那边,卖花、卖果子、卖鸡鸭、卖葱韭的农家甚多,若能全数售光,多少能补贴点家用。”黄滔答道。
节日经济,就古代来说,确实是一波消费狂潮。
佛寺集宗教、民俗、娱乐、商业于一体,搞得有声有色,法师们的战斗力确实强于道士。封、黄二人虽然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道理是隐隐懂的,促进军士、官吏消费,活跃商业经济,让他们领到的钱帛进入市场循环。
钱若不进入市场,那就是个死物。长期来看,只会造成通货紧缩。后世明朝输入了那么多白银,但并不是完全进入市场流通了,很多变成了银冬瓜进入了富豪们的地窖。这些银子有什么用?不投资,不消费,不扩大生产,一百年还是资本主义萌芽,永远是萌芽。
但这些,其实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以及宽松的制度。
节帅们的制度是相当宽松的,他们啥也不管,只要钱,你做什么都无所谓。但安定的环境就很难了,而这也是邵某人养三万五千大军的主要原因,此乃定海神针!
只是时局丧乱,关中亦有可能爆发战事。夏州的繁华盛景,才刚刚起了个头,希望不要中途夭折吧。
美好的东西,都是十分脆弱的。邵树德殚精竭虑、小心翼翼呵护起来的局面,或许一场惨败就会划为泡影。百姓们多年后回想起来,或许觉得那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我们,真的曾经过过那样的生活么?
而不是守在坞堡寨子里,战战兢兢地看着外面过境的大军,被他们抢走女人、财货乃至最后一袋粮食?
寺庙不远处的驿道上马蹄声急,背插认旗的信使快马加鞭,应是传递军报的。
一道横山,隔开了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