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伊把自己的碗筷也挪到面前了,又对刘平说道:“我姐不是吹牛。原来在女校排球队里,她有个外号,叫做奔雷手,一巴掌能拍死一条哈巴狗。”
赛维继续装没听见。弟弟的言谈举止全都不得人心,专挑她的老底来揭。
刘平笑了笑,也不好把话接下去。
三个人吃饱喝足,赛维和胜伊虽然下午在灵堂里百般做作,累了个死去活来,但是年纪轻,吃点喝点便恢复了元气。赛维嫌刘平穿戴寒碜,带他去了一趟胜伊的房间。胜伊是位一爱一美的青年,新衣无数,可惜都不合刘平的尺寸,只有一条带有背带的帆布工人裤,是胜伊图新鲜置办的,宽大无匹,可以装进两个胜伊,或者一个半刘平。赛维让他穿,他就穿,虽然从来没穿过。
他在房内换衣服,房外的胜伊悄声说道:“姐,他好像很听我们的话。我们把他留下来吧!”
赛维故意反问:“留他干什么?”
胜伊答道:“让他陪着我们、保护我们啊!反正他一无所有,我们养活着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赛维一听他是要把刘平当狗养,登时心里生了气,想要找出辛辣词语教训教训他,可是“一浪一蹄子”三字还未出口,前面房门一开,刘平笑模笑样的走出来了。结实粗糙的工人裤穿在他身上,倒是很有一点款式,上身背带下面是胜伊的旧衬衫,衬衫的肩膀有点窄,所以领口的纽扣就没有系,露出一小块干干净净的白皮肤。
赛维看着他,没有说话,大脑则变成了一台转疯了的留声机。先想“他比我白”,再想“怎样才能让爸爸给他找个差事”,接着想“或许做生意也不错”,最后想“结婚之后一定要离开北京,否则会被他们嘲笑”。
及至胜伊一胳膊肘杵上她的肋骨,她已经想到了如何贴钱成家。找个流一浪一汉似的丈夫,当然不是光彩事情,所以免不了还要和家里人进行战斗。正在措辞骂人之时,她忽然听到了胜伊的声音:“姐,你发什么呆呢?走不走哇?”
赛维意犹未尽的终止了幻想,其实根本没有要和刘平结婚的打算,不过不知怎的,她时常会失控似的对着刘平浮想联翩。
马宅房屋众多,灵堂就设在了宅子前部的一座空楼里。二姨太毕竟是个姨太太,虽然有了一点年纪,还有一对儿女可以撑腰,但姨太太一辈子都是姨太太,一对儿女也还是未长大的吃货,故而丧事不会如何隆重。
按照规矩,三天入殓,所以二姨太已经进了棺材,不过因为亲生儿女还未见最后一面,所以棺盖倾斜着留了缝隙,是等赛维和胜伊回来再看亲一娘一一眼。而一陰一陽一先生择定时辰,明早就要正式合棺了。
赛维和胜伊离了灵堂,还能若无其事的说笑两句;如今回了来,心中悚然,哀痛的情绪就又占了上风。马家不和睦,又是夜晚,只有一名老仆昏昏欲睡的守着。赛维和胜伊把他打发走了,然后茫茫然的站成了一排。
刘平围着棺材缓缓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棺头的缝隙前。赛维和胜伊看了他的行动,知道必有缘故;而刘平把衬衫袖子挽到肘际,双手扶住棺材两角,俯身把双眼凑上了缝隙。
棺材内当然是一片漆黑,漆黑之中,躺着个艳妆华服、面目狰狞的二姨太。二姨太的眼睛没有闭紧,可是黑眼珠已然翻了上去,所以上下鲜红的眼睑之间,赫然露出了一线惨白。
即便是横死的人,死相也不该如此怪异。刘平想了一想,随即直起腰转向了姐弟二人:“你们见过令堂了没有?”
赛维和胜伊并肩站立,一起点头,赛维又低声说道:“就看了一眼……没敢多看。”
刘平知道他们虽然顽劣惫懒,但毕竟还是年少。对着他们又笑一下,他轻声说道:“有我在,不要怕。”
然后他垂下眼帘,将右手慢慢伸进了缝隙之中。他的手掌很薄,手臂像白蛇一样蜿蜒而入。指尖划过了二姨太的头发,他微微蹙起眉头,轻声唤道:“小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