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既然出来了,在这个时候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该先想个明白。
跟随自己变法的人怕是都已六神无主了吧!倒是张居正慢慢冷静下来,他太了解万历了,这一趟来,或许只是……
“只是因为,怜惜我这老友臣即将离世吧。”
于是,张居正榻上闭着眼,听到外头陆续有下拜的声音,一双沉重的脚步走入寝中,后头则是稍轻些的。
万历走到张居正病榻前,半年不见,张居正居然老成了这般模样,瘦骨嶙峋的,看上去确实是命不久矣了,压在心中的大山,随时都有可能崩塌,一时间竟有些悲喜交加。
“陛下……”张居正勉强睁开眼睛,欲起下拜,这真不是装的,而万历立刻搀住了他,让张居正免礼。
“张师傅!”他扶着张居正的手,能明显感受到上面已经没有二两肉,好似全是骨头,不由感慨不已。
“汝等且退下,朕有话要与张师傅说。”
长子张敬俢看了一眼父亲后,与其他人退出了寝房,除了像影子一样悄无声息的东厂大当头王国臣站在墙角不起眼的地方没动外,只剩下一对二十年相伴的君臣时,气氛一时安静了。
打破沉寂的是张居正剧烈的咳嗽,万历替他拍了拍背后,问出了自己的诱惑。
“张师傅!今日来汝府中,除了想看看张师傅外,朕还有一事相询。”
“陛下请说,老臣乘着最后一点清醒,知无不言。”
万历站起身来踱步,眉头拧到一起。
“朕做了一个怪梦。”
“朕梦见已经消失上千年的秦时始皇帝所铸金人,忽然出现在燕京四门,其身形庞然,足高百丈,各立一方!”
“其中一座立于宫门前,仿佛一脚下来,就能将紫禁城踩成平地。”
“而事后回想,不多不少,金人正好五个!”
“张师傅,此梦何解?”
万历所梦金人,其实就是秦时铜人,高三丈,哪怕重量最小的,粗略出击也重达千石。其背后有铭文曰:“皇帝二十六年,初兼天下,改诸侯为郡县,一法律,同度量。”
项羽入咸阳,一把大火,却未能烧毁铜人,到了汉朝,它们被运到长乐未央来,但随着朝堂上下黑秦日甚,这些前朝旧物留着扎眼睛,它们遂被推倒,脸朝下,背朝上,留在长乐宫一角。
如今他梦到五枚铜人自此起立,这意味着什么呢?
张居正宽慰万历:“汉时贾谊有言,秦始皇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
“而当下与秦时恰恰相对,秦时万民凋零,国库空虚,我朝民富国强。秦时六国遗老为恢复旧国伺机而动,北方匈奴寇边,而我朝经戚少保、李成梁、马芳等十年征伐,瓦刺人已西遁皓罕,人已退居漠北,且四分五裂。二十年内不会对中原构成威胁。”
“陛下,臣二十年心血,以为陛下开创百年基业。”
说到骄傲处,张居正苍白的面孔竟泛起一丝潮红。
万历道:“金者,西方,万物既成,杀气之始也。故立秋而鹰隼击,秋分而微霜降。而金人立于四门,似有把旄杖钺,天下纷乱之照。”
“而今万民虽安居乐业,然天下士大夫却怨声载道,毕竟支撑大明不是山野小民,而是士大夫!”
“张师傅一条鞭法索天下之财入国库,不过是与民争利罢了,岂能长久?”
张居正脸色愈发的潮红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双眼流下红浊眼泪。
万历靠近张居正的耳朵轻声道:“张师傅不必难过,张师傅的考成法道是良法,一条鞭法已不是一无是处,也不会完全废除,予将适当放宽,终究要给天下士大夫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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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苗法害国害民,就不必保留了,张师傅给朕留下的阁臣也将大部留任,后代子孙朕也不会赶尽杀绝,朕不是宋神宗,人亡政息。”
以张居正的年纪,还有之前的旧病,这一次重病垂危,正常情况下拖不了十天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