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善的人周日强见的多了,但和善且骄傲的人,周日强见得不多。
魏迁儿还在继续走。
一个村庄废墟就是一座营地,准确的说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营地。
而在村庄与村庄相连的道路上,周日强能看见各式各样的人,列队巡逻的士兵、奔马传信的骑手,还有那些扛旗驰过的战士。
田地间,有人披散头发光着膀子,却手持木棍在整平的土地上写字,扯着嗓子教一群穿戴整齐的士兵识字。
魏迁儿并不阻拦周日强去看,但他只看了一眼,就跟着魏迁儿赶紧往前走。
那赤膊青年左手一样刺着反明,写得赫然是‘何以饥民饥军’六个字。
这帮贼人研究的问题比他这知州还深奥。
还有上百人在村口围成圈,有些人穿狮子营那种土黄色的兵服,更多人服色杂乱,看着就像强盗土匪,与狮子营格格不入。
圈子中间是个瘦瘦的蒙古人,那人榆林口音非常重,踩磨盘站得高高,攥着骨朵高呼:“皇帝无情、朝廷无道、藩王无能、士绅无当!”
“大帅说了,此战长久延续,此消彼长,我辈必将战无不胜!”
群情激愤,人人攥拳高呼战无不胜。
这一路让他走得战战兢兢,处处都充满了冲击力。
反倒是经过一座营地,那支队伍不到八百人,在军官率领下进行兵分五哨的营阵操练,步骑配合极为熟悉,却让周日强在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终于看见一个在他想象力范围内的场景。
来之前充满忐忑的路上,周日强想了很多可能会出现的场景。
大体上的幻想场景,是成群结队的贼匪在大塬上从捉单摔跤到列阵操练,营地上百卫兵摆出刀门,尽头是首领们坐着虎豹狼皮大秤分金、大口喝酒,边上再放些血淋淋的人脑袋。
其中再夹杂点白莲教、分地均田之类的东西。
至于军纪,无非就是个上下限的事,周日强以为万变不离其宗。
见过练块儿的反贼,没见过教人识字的反贼!
终于走到方圆十里的连营正中,魏迁儿遥指唯一一座有木栅设寨的营地说:“中军营到了。”
这座营寨规模并不大,但往来探马最为频繁,营寨防务亦最为森严,外围许多士兵赶着马群遛马。
如今的宁州就这点好,尽管这片土地养活不了多少人,但战马驴骡,想养多少就养多少。
营地很安静,没有周日强想象中的喧嚣与下马威,甚至都没人来迎接,魏迁儿也只是非常平静的对完口令,带他入了营。
营内士兵三五成群,有的擦拭铠甲、有的磨砺兵器,还有人端着手铳,一遍一遍清理铳管。
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酒囊饭袋!”
周日强被吓得一激灵,扫眼过去,竟是营中空地,十几个挂甲军士围坐在边缘,正中间几个人正手上拿纸排演着什么。
有个年轻将官对几人道:“要骂的有气势,愤怒,酒囊饭袋!把张鸿功下狱,还有那耿如杞,统统给朕下狱!”
周日强本来还寻思挺有意思,贼营还演戏呢,一听这台词,腿都不敢望去挪了,妈耶,这是演皇帝呢!
魏迁儿往前走了几步,察觉到他停在原地,转头朝前头努努嘴:“你不是找大帅呢?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