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入夜时分,曲江宴便设在了曲江池南岸的芙蓉园内,眼看一盏盏琉璃绘花草纹的流苏绸灯被依次点亮,园内宫殿连绵,楼亭起伏,遍植古柏老槐,罗列奇石玉座、金麟铜像、盆花桩景,在灯火的照耀下,半明半暗,侍女们皆穿着轻纱缎带的粉白宫装,高挽云鬓,来往间衣袂飘飞,脂香四溢,让人恍然在天宫,在梦里。
此刻饮曲池畔君臣众人已是酒过三巡,眼看远处的台上娇俏的女儿正跳着绿腰舞,李绥便起身退了出去,寂静中,看着池边那抹身形挺拔,气质清绝的背影,李绥上前唤道:“阿耶——”
李章闻声转头,看到少女穿着月青栀花齐腰十六幅襦裙,那相似的眉眼,让他恍然以为回到了从前。
只可惜,相似的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对着他笑了。
“阿蛮似乎又高了些——”
李章说着话,伸手轻轻抚着女儿的发髻,笑意越发温和:“说罢,你找阿耶可是又有何事?”
李绥闻言笑了笑,难得上前拉住李章的手撒娇般道:“也只有阿耶,我不过遥遥看一看你,便知我在想什么了。”
李章对于女儿这般亲近很是受用,因而眸底笑意越发温和,一直以来眼见着这个不过方十六的女儿总是有着不同于同龄女儿家的沉稳,旁人虽夸赞,他却觉得这并不是好事。从前他唯恐女儿因为母亲不在身旁会心情郁结,受人欺负,才将其养在太尉府,可如今他却越发明白,父母之爱终究是旁人无法代替的。
所以旁的女儿家会撒娇嗔痴,而他的阿蛮却从未让他担忧过,仿佛一切都足以一人面对。
这一切,皆是他犯下的错。
“阿耶,我想向您借几个人。”
借人?
李章闻言挑了挑眉,看着眼前少女认真的眸子,随即失笑道:“咱们公主府里皆是你的人,说罢,你想要谁?”
听到李章如此说,李绥便又进了一步凑近,李章便配合地低下身去,听女儿在耳畔悄悄道:“小时候出去逛花灯,阿耶不是总会派人暗中保护我,阿蛮觉得她们就正合适。”
李章闻言,看着少女水盈盈带着笑的眸子,随即已是明白了,她这个女儿原是看上他手下养着的暗卫了,不由朗声一笑,随即倾身也故意压低声音道:“原是我忘了告诉你,她们一直都是你的人。”
李绥闻言诧异,李章这才从袖中抽出了一只小巧精致的青铜符,仔细看来,雕刻的正是鸾鸟模样。
“她们原就是为你准备的,这些年来也一直都在暗中保护你,不过未曾与你见过,这道令符你拿着,日后便可以此前往城中的平昌绸缎庄找她们,有何事只管让她们替你去做便是。”
见李章如此爽快,李绥将手中的令符捏了捏,随即抬头看着眼前的父亲道:“阿耶都不问我要她们作什么?”
李章闻言唇畔浮起宠溺的笑,伸手揉了揉少女挽着的发髻,仿佛还是儿时那般骄傲道:“你是我的女儿,便是作什么又有何不可?”
说罢,李章忽而低下身来,一双眸子温和中携着不同以往的认真道:“更何况,阿耶相信,不论你要作什么都自有你的道理,你的章法。”
听到这里,李绥对着父亲安静的笑眸,隐隐觉得有一缕温暖自下而上,在她的体内一点一点升起,氤氲开来。
这一刻,父女不再多言,只相视一笑,一切话语似乎都明白了。
这厢,宝缨见李绥说出去醒酒却许久未回,只担心是真的醉了,便起身带着蕙容出去寻找。然而穿过回廊,走至饮曲池畔,也未曾找到李绥的影子,反倒见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此刻孑然一身,负手立在池边,穿着一袭深蓝祥云宝相花纹襕衫,伴随着夜风清凉拂过,男子俊逸的侧颜越发温润的让人移不开眼眸。
“娘子,是渤海郡王——”
听到蕙容的小声提醒,宝缨突然发现原来只“渤海郡王”这四个字便已能让她忍不住心下提起,寂静中,她仿佛能听到身侧曲江的水浪声,而在那声音的掩盖下,是她犹如擂鼓的心跳。
仿佛缘分使然,正在宝缨犹豫着应该转身返回才是礼节时,不远处的那个身影突然侧首,看到她时先是一愣,随即漾开得体的笑来。
“宝娘子。”
说话间,陈之砚已然走近,站在三步之外拱手行下一礼,宝缨此刻心下顿时局促,面上却还是维持着如常的笑,静静欠身也回之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