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觉得,民生如何,与我何关,自然就能心安理得。更何况,从小就长在深宅大院,颐指气使惯了,只要想着我所得一切又非偷窃,又非盗取,来得堂堂正正,就会觉得那些蚁民应该老老实实,我给你一点好处,你就应该感激涕零,我不给你,你就不能闹腾。”
“可他们何尝想过,自家下人,都尚且能因为蝇头小利而阳奉阴违,更何况那些一切都为了生存的平民?一个人触犯了他们,他们可以用各种手段轻轻松松将人铲除,可十个八个,百八十个,千八百个呢?万民洪流一成,就如同滔滔大势,什么阻碍都能碾压过去。”
其实,张寿更想用人道洪流四个字,奈何这四个字合在一起,实在太仙侠……
这最后一句话,皇帝听得悚然动容。因为,这种在后世司空见惯的句式,在如今确实具有莫大的冲击力。尤其想到沧州那边行宫的情景,他自然不得不考虑更糟糕的后果。
“照你的意思,朕应该重重惩处那些贪得无厌之辈?”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张寿摇了摇头,镇定自若地说,“民间常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更何况朝廷?如果是朝廷出手,不要说个把商人大户,就是几十上百个,也能轻松拿下。但皇上并不愿意这么做,不是吗?”
“你倒是了解朕。”
皇帝自失地一笑:“没错,杀一儆百很容易,压下这一次的事情也很容易,但就犹如太祖皇帝曾经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但那些贫民引燃的火可以燎原,富绅大户未必就不能。以官治商,可以,但如何治,却不得不慎。”
他说着突然一顿,看向张寿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古怪。
用官府的力量惩治商人,太祖皇帝曾经用过强权,但以太祖当时的权威和力量,仍然受到了巨大的反噬,那也是太祖后来改变手段,放弃了坚持重农轻商的长子,同时悉心栽培太宗皇帝的原因之一。当然,这些密事,如今也就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了。
而张寿这次让张琛下去暗助张武和张陆,虽说使了盘外的歪招,但究其根本,却没有动用任何官府方面的力量——当然,邢台的官衙完全不能作为助力,也许亦是缘由之一,可不管怎么说,用那样的手段撬动了整个盘面,确实很让他意外。
前提是没有沧州那场民变……但与其怪运筹帷幄的张寿,决胜千里的张琛和张武张陆,还不如怪他那个实在是烂到了根子上的长子。与其怪一贯宠溺儿子的皇后,还不如怪他这个当父皇的因一时之气就放弃了对这个长子的培养和管教,这才放纵得人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顿了一顿,沉声说道:“张卿,你愿意去走一趟沧州吗?”
皇帝之前说沧州的事情时,张寿就已经有所猜测,如今果然听到这话,他顿时哭笑不得。他非常认真地思量了一阵子,随即一本正经地说:“皇上厚爱,臣本不该辞,奈何这并非臣力所能及之事。如果皇上真要臣去,臣想推荐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没想到张寿拒绝得这般干脆利落,皇帝最初还有些愠怒,然而,当听到张寿竟说要推荐人选的时候,他那愠怒顿时变成了狐疑。可下一刻,当张寿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直接忍不住笑开了。
“臣推荐赵国公长子,明威将军朱廷芳。”
“张卿,你这算不算内举不避亲?”皇帝直接笑骂道,“你就直接说推荐你大舅哥不就完了?”
“臣只是刚刚婚事议定,皇上这大舅哥三个字不太准确。”张寿咳嗽一声,非常严肃地说,“朱大哥顶多只能算是准大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