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寿早就充分领教过了阿六那神助攻的本领,适才简直对这小子的睁着眼睛说瞎话无语了。他本来是没听说过召明书院山长岳不凡,但前有纪九,后有陆三郎一个劲地提醒他,把此番应召上京的几位全都列为了大敌,他还不知道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所以,见宋举人被自己说得讪讪的,他就看着满面铁青的方青说:“宋公子是把话说得太夸张了,但是,他确实有幸见过一次皇上,所以大致了解皇上是什么性情。你今天在国子监九章堂前说的话,皇上大度,即便得知,确实可能会一笑置之。当然,也有人一定会记住。”
“那时候,也许有人会迁怒于你背后的老师,你背后的书院,原因很简单,人家会觉得不是你自己心思偏狭,而是他们把你教得心思偏狭。你在召明书院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在召明书院的师长会看不出你这毛病?而如果他看出来了,为什么却一直不加引导,不加训诫?”
方青顿时又惊又怒,可他压根没有反驳的机会,张寿就已经说出了更狠的一番话。
“寒门出贵子,富家出娇儿,那只是俗语,并不是普通现象,你一个能考中举人的人,难道就没见过出身豪门,却天赋极佳,好学不倦,读书上进的富家子?你就难道没见过出身贫寒,却被父母娇惯,于是好吃懒做,混吃等死的贫家子?”
“贫富本来就只是一层外皮,重要的是家教,是门风。门风败坏的,子弟不成器,不用三代就会败落得干干净净;而门风严谨的,纵使贫寒之家,也能养出一心上进的贵子。富贵不可骄人,难道贫贱就应该骄人?富家子弟就应该让贫寒子弟三分,这又是哪来的道理?”
张寿这话说得颇重,就连宋举人也忍不住暗自嘬牙,更不要说方青了。身在一向以面向寒素而闻名广东的召明书院,富家子弟的比例很少,就算有也大多数是谦虚平和的性子,否则就呆不下去,寒门子弟则是个个锋芒毕露,力争上游,所以他的某种认识一向根深蒂固。
可此时张寿这形同于往他胸口插刀似的逼问,却成功地攻破了他的心防。当然最重要的是,今天三皇子那上佳的表现,那事后和四皇子相逢拥抱的和睦姿态,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让他动摇了。
而这时候,刚刚才耍弄了方青一番的阿六,却静悄悄地退出了书房,看到小花生正在外头院子里徘徊,他就上前问了一番情由,这才得知之前宋举人是推车回来时,捎带着方青的,他就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心中大概有了猜测。
那个姓宋的奇葩,看似有时候是个呆子兼愣头青,但有时候却挺有担待和义气的!
书房中,方青已经完全沉默了下来,而宋举人却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如何巧遇方青,如何问出了事情缘由,张寿此时才得知,方青已经被岳山长逐出门墙。他本有些狐疑此事的真实性,可看到方青咬紧牙关,眼眶却已经微微有些发红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事情是真的。
正常人就算想找人配合演这样一出苦肉计的话,也不会挑这样一个心思敏感,不谙世事,自尊心强,但其实自卑心更强的寒门举人吧?再说,宋举人卖糖水的路线,那可是每天随机决定,完全没有什么事先计划和规律可循的。
可即便如此,面对这么一个刚刚被逐出师门的寒门少年,张寿却一点都没有挑人剩菜的念头,当下就哂然一笑道:“怪不得宋公子刚刚这么义愤填膺,原来是因为你家老师居然对你这个学生这么……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