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言简意赅地迸出两个字,随即仰头就这么看着最敬重的母亲,足足良久方才一字一句地说:“朕早就已经长大成人了,不需要母后再出面给朕遮风挡雨,更不需要母后不惜声誉来维护朕的声誉。再说,声誉算什么?纵使青史万般诋毁,朕在棺材里也看不见听不见!”
“荒唐!”太后忍不住怒斥了一句,见皇帝一脸的满不在乎,虽说这情形和小时候她疾言厉色骂他,他却梗着脖子硬顶有所不同,但骨子里却是一样的。
因而,她懒得再说这些,只是直截了当问道:“二皇子别院那边,已经派人看住了?”
“那当然,否则就照那小子唯我独尊的脾气,肯定要跑出来大吵大闹。”皇帝哂然一笑,这才站起身来。习文练武,身材健壮的他立时显得比太后高了大半个头,很满意这种视觉效果的他竟是突然伸出手来,就这么把鬓发苍苍的母亲抱进了怀里。
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顿时惊得太后几乎整个人都僵住了,本能地伸手想要挣脱。奈何她就算当年曾经习武,如今上了年纪不过平日稍微活动一下,怎比得上皇帝没事就喜欢在演武场消磨时光?因此见挣脱不开,她就恼火地低喝道:“放开,让人看到像什么样子?”
“母子本天性,怕什么人看见!”皇帝非但没松开,反而把下巴搁在了太后的肩膀上,发觉太后那肩膀僵硬得似乎都不会动了,他这才轻声说道,“从前父皇刚刚不在的时候,我半夜三更都会惊醒,是母后亲自搬到乾清宫来和我一同起居,那时候我要有你才能睡得着。”
太后本已经到了嘴边的严厉训斥,顿时化成了一声叹息。她和睿宗皇帝多年无子,因此也曾经劝雄心勃勃的丈夫纳妾蓄婢开枝散叶,但睿宗皇帝也就只纳了德妃,却还是她在情势最危险的时候才首先怀孕,德妃的儿子庐王,还是睿宗皇帝从藩王登基为帝后才出生的。
后来,睿宗皇帝是骤然暴疾,从上到下,多少人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也包括素来依恋父母的长子。皇帝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她搬入乾清宫,一来是为了太后垂帘训政更加方便,二来却也是为了看护好自己唯一的儿子,丈夫睿宗皇帝嘉许为千里驹的继任者。
足足良久,她才打起精神训道:“都多大的人了,让你那两个儿子看到了,你这个当父亲的丢不丢脸!”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皇帝终于松开了手,随即后退两步,见太后不自然地慌忙整理鬓发和衣襟,一如当年训政时,务必仪容一丝不乱一样。他用这样平淡的口吻对刚刚那突兀的举动做出了解释,却绕过太后下了两级台阶,继而就转身正对太后深深一揖。
“母后多年含辛茹苦抚养,多年不畏艰难硬扛,多年替朕收拾残局,多年替朕承揽责任,儿臣欠母后很多,如今即将册封太子之际,却是要先谢母后。”
“三郎是还小,从前也有人说他性格畏怯,懦弱不前,但如今仔细看来,却只觉得他温厚而不失锐意,谦逊却又很有担当。最重要的是,他纵使不喜欢他那两个哥哥,却也会善待他们,更不要说和他一块长大的四郎了。”
“如果朕身体好,可以再言传身教,带他十年八年;如果朕身体不好……”
“住口!”太后直接喝止了皇帝,见人终于直起腰来,她就恼火地叫道,“你正春秋鼎盛,更何况是马背上演武场上打熬出来的筋骨,哪会身体不好!我之前听到消息时就在想,定了三郎也没什么不好,他还年少,等你知天命时,他也不过刚刚娶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