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缓缓放下手中的沉木和折扇,黝黑的左手从破损不堪的裘皮大衣里掏出半个瓢,扶着下了台,向酒客们缓缓踱去。
寒风萧瑟,老人走近半掩窗的座位,往窗外瞥了一眼,
“要来雪咯”
说罢,就有一袭夹杂着雨水的西北风顺着窗门吹入,老人那不成样子的裘衣早就没了御寒效果,害的老人直打哆嗦。
其实,就老人这身装扮,称呼他一声先生都可以说是老人祖上坟头青烟万丈,倘若老人家还知晓祖上坟头在哪儿的话。
就凭他那一身的褴褛装束,随便往洛阳繁华集市一丢,怕是连正午的太阳都没过线,就够老人在酒楼里摆上一桌“满汉全席”,大快朵颐。
窄窄的过道上,两旁的酒客满满。
如果是常来这处不起眼的小酒楼里饮酒扯皮的老主顾,大多都会不约而同的从酒壶里匀出一点酒,虽说不尽是些平头百姓喝的随意货色,不过偶有一两口的新醅绿蚁,倒也能让老人口舌一辣,脸微醺红。
说书老人就这样沿着一条小道,一点一滴的乞讨着酒客们壶中酒。
酒客们此时的作态,犹如一幅佛门讲座画就的众生相。
有的酒客也不知道是囊中羞涩还是有这洁癖的习惯,在老人临近时缩了缩身子,又以一条袖笼遮掩住了酒壶,同时扭过头去想要与同桌的酒客唠上几句。
有的酒客则是自顾自地一个劲饮酒,还要装出一副郁郁的心情来,仿佛在和所有投来的目光说:老子今天心情不好,不是不想给酒喝!
当然,也会有一部分酒客选择慷慨解囊,至于倒酒多少的问题,向来都是没有必要去细细思量的,无他,皆是一桩桩的善缘。
若是遇见前二者的酒客,老人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
不过虽然说老人是丝毫不在意这门子尴尬事的,但其他的酒客可就看不下去了,
“咱大伙都是普通百姓,这酒楼也不是乾阳城里的“仙客来”,再者说了,这老先生给大家讲了这么久的书,寻你一口就喝都要如此遮遮掩掩,好不干脆!”
一时间嘘声铺天盖地,丝毫不比前面老人被酒客笑话的笑声弱半分。
酒客臊红了脸,急急起身,不过并不是急着逃离这丢人之所,而是拎起桌上的酒壶慢慢倒上满满当当的一碗,灰溜溜的端放在了老人的说书台上。
扬州城方圆十里酒楼自然是数不胜数,可要是说起正经不黑心的酒楼,不出意外的也就这么一家了,至于剩下的花酒,这等百姓自然是喝不起的。
因此,来此地喝酒的酒客,真要是给人家留了坏印象,以后喝酒都寻不到一星半点的热闹,愁的慌啊……
嘘声渐渐平息了下来,酒客们继续看着老人“沿路乞讨”,就像在听他说书一般。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酒客们也都习惯了匀出一点酒留给台上这位除了说书外就少与人交谈的怪老头。
明明穿的邋里邋遢,身上尽是些灰尘泥泞的说书老人,可他这头上系着的那一顶束髻冠,却是一尘不染。
不过这还不是最玄乎的,愿意来酒楼的酒客都是图个热闹,虽然说没上过塾念过书,可那些学塾先生的模样还是见识过的,那叫一个端正!但是这老头虽说也带着束髻冠,可是这样子怎么就和学塾里的先生这般天差地别,就好像这束髻冠从未端正过。
老人这一身,真可谓牛头不对马嘴。
暂且不去瞎猜了,江湖里的小人物顾头不顾尾,管的了上顿,顾不上下顿,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管不得这些,只要老人能为他们寻来开心,就足够了!
突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客人伸了伸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对于老人来说,也对于这座酒楼来说——面生得很。
老人手中的酒瓢向外倒飞出去,洒在了过道上,惊的旁道上的酒客侧身躲避。
和酒瓢一同翻出去的还有说书的老头,就在老人即将落地的一刹那,旁座的一位酒客缓缓地伸出了腿,用脚踝关节处勾住了老人的身体,时间不快也不慢,就是凑了一个恰到好处。
“好!”酒楼里爆发出雷鸣的掌声和喝彩声。
老人在众目睽睽下迅速起身,并未先向好心的酒客道声谢,反倒是双手在身上那件破损不堪的裘皮大衣寻到的一处称得上干净的地方,擦拭了好几下,确认干净之后,就是用双手去扶自己的束髻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