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头儿死了没多久,衙门里便免了他的采买之职。这个苟三早有预料。采买这个职位油水之足,他是亲身体会,没了靠山,绝不可能占着不放。
苟三没料到的是这些人翻脸竟如此彻底,没半点情面。他本想着还能当个普通差役,谁知求到平时交得最好的朋友门前,人家竟连大门都没让他进。拿出积蓄上下打点,都是将银子扔进水里,听了一声响便再无下文。
苟三走投无路,连才买的宅子都花了出去,最后只落得在厨房里做个厨工。
昔日的苟三哥成了光光的苟三,还被厨房的人有意捉弄,将苟三谐音,读作“狗剩”,当他是乡下穷苦人家的小孩子一般。只两三天时间,镇上的人仿佛商量好了似的,齐齐都叫他狗剩。
从前人上人,现在是狗剩。
狗剩全不检点自身过失:怎么趾高气扬不将别人放在眼里,怎么仗势欺人做了无数缺德之事……只将全部怨恨,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涂生(顾大郎)。
狗剩恨之入骨的还不是踢死了舅舅,而是被那个贼囚一脚,将他的大好前程踏了个粉碎。
此仇……报不了。
涂生初入狱时,关押在黑河镇衙门的大牢。一个镇的衙门能有多大?所以厨房、牢房相距不远,两边的人也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
看守牢房的差役们捉弄狗剩,往往假装怂恿,“你要是个男子,就去把顾大郎一刀杀了。”“放心,我给你指路,还先把门给你打开。”
狗剩说到底只是个混混,哪里有杀人的勇气。另外那时他虽然一落千丈做了厨工,勉强还能靠工钱过活,厨房里有了烂鱼臭肉,他还能拿回家去打个牙祭。日子既然能过,怎么肯去拼命。
谁知连这样的日子,竟都过不长久。又过了些时候,连厨工都不要他做。苟三又别无长技,只得每日在衙门厨房后门候着,里面要人打杂时便唤他进去。
从采买落到厨工,从厨工又落到零工,跟乞丐相差不多。
狗剩的日子已几乎混不下去。这时若有人请他去杀涂生,他还真的会动一动那个心思。只可惜到这时,涂生已被押在镇守府地牢里,不在大牢中了。
狗剩在厨房打杂时,偶尔会听人说起那个顾大郎,传说在镇守府地牢里饱受折磨,生不如死。狗剩听得如痴如醉,比喝了陈酿老酒还上头。
(可怜他已经多久没尝过酒味了。想当年,苟三哥哪一顿少了酒喝?不是有年份的好酒端到面前,他苟三爷能当场把酒泼到对面人脸上,教他懂点规矩!)
但到后来,狗剩连这点酒意都得不着了。
上面吩咐下来,衙门厨房每日要多做一份饭菜,比着每日给差役们吃的,只是份量特大。每日两次,命厨房将饭菜送至镇守府。
不用多久便知道了:这是给地牢那个囚犯吃的。
那一天,里面正好唤狗剩进来收拾垃圾。听了这话,狗剩勃然大怒,发作了苟三哥的脾气:“为什么要衙门厨房给他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