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公没有正面回答王玺的问题,而是引述了《韩非子·内储说上》里的一段话:“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裘,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夫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未几,厚葬之风休矣。”
王玺若有所思,希望徐公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徐公,你且言而无忌,我不会怪罪于你。”
徐公的话里藏着几分小心:“夫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王土司大人,您大可分析分析,大公子如若坐实是谋害亲侄女的恶逆之徒,则会被褫夺其王氏土司嫡长子身份,贬为庶人,那么谁最得利?在这世上,没有谁会去做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情。当然,属下现在也没有证据,只是臆断罢了。孰是孰非,还得细细查证。”
王玺点点头,发出感慨:“徐公此言,莫非这歹人真是我府中之人?甚至是我的亲生骨肉?真是作孽啊……无凭无据之前,我不想家里搞得四分五裂,让旁人有机可乘。我心里实在是堵得慌啊,好端端的一个家,为何非要搞得残破不堪?明明应该手足情深,为何非要手足相残?这些个不肖子孙真是作孽啊!”
看着王玺痛心疾首,徐公只能给一些不痛不痒的安慰:“属下也不希望作恶之人是王氏子孙。但不得不说,生在王侯将相家或许本身就是一种苦难。您是高高在上的世袭土司,掌管着宁武司千千万万百姓,又有漳腊金矿的财富在手,更是真龙天子。待‘龙宫’建好,如若您自立为王,招兵买马,等兵强马壮,粮草充实,即可挥军北上,将昏庸的朱氏从金銮殿上撵下来,届时您就是一国之君,试问又有谁不想做太子呢?封建帝王家,后宫争斗历来残酷不近人道,汉高祖妻妾成群,史书上有记载的儿子有八个,地位显赫,二皇六王,最后善终的仅有两人,其余六人不是早夭就是横死,其中四人之死皆为吕后幕后操刀。”
王玺目光呆滞,喃喃地说:“一个人的命数就那么长,我哪里想要什么天子宝座,江山社稷?纵使朝廷不仁,我也不能不义!我王玺从未有过半分半厘谋反之心,若不是昏君残暴毒辣,想置我王氏一族于死地,我哪里会为了自保而修建僭越的‘龙宫’呢?我这辈子只想待在龙州宁武司,保护我全家人平安顺遂,做一个对得起百姓的好土司,在有生之年能为王氏子孙福泽延绵罢了。哪里知道不肖子孙在我还未百年时,就开始兴风作浪了。要是我作古而去,不知道会捅什么篓子,让薛忠义和李蕃有机可乘!我想我还是要早做准备,免得他日我驾鹤西去,这些不肖子孙斗个你死我活,我们王氏一族祖上十代人辛苦经营的心血,付诸东流了……”
“王土司大人,您说什么呢?您正当壮年,身后事等个几十年再说也不迟啊。倒是王氏子孙手足相残之事,属下今日力主您对大公子秉公执法,家法伺候,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待属下收集到证据,查清是何人所为,王土司大人到时自可以肃清府中戾气,整饬府中恶疾。让大公子去柴房闭门思过,也是对大公子的一种保护,免得他再卷入是非。对于大公子,属下还是比较了解的,虽说平日里活得有些出尘,却没有半点争权夺利之心。其发妻仙逝后,更是人淡如菊心似水。”徐公的谏言正和王玺心意,王玺频频点头。
不可否认,王玺向来看重王鉴这位嫡长子,他叮嘱徐公:“鉴儿的心性我还是摸得透,我一直想等到适当的时机立他为世子。待我过身后,再把土司之位传于他。那就有劳徐公多费心,早日找到证据,还鉴儿一个清白,洗脱他的冤屈。”
徐公年迈的脸上少了些笑意,多了些哀愁。他沉重地点点头,如同这寒夜的风,带着三分凄然,三分愁楚,三分难过,还有一分茫然,胡乱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