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玺感到头上仿佛着了一个霹雳,四肢麻木。过度的惊愕使他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只瞧见自己的鼻尖。王玺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真相,打了一个寒噤,惊慌到心瓷片般破碎。王玺觉得自己是被海浪无情拨弄的一叶扁舟,被薛忠义玩弄于股掌之间,一直默默走向薛忠义早就给他设好的陷阱,却愚蠢得没有一丝觉察。
过了良久,王玺像在梦中被惊醒似的,目光刚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无限懊悔,声音哽咽:“我真是糊涂啊!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想我王氏一族自大宋起一门忠烈,然而到了我这一代,我却误信谗言,竟对皇上、张太后和朝廷大有误会,心生记恨!虽然我从来都不想造反当皇帝,但我却为了所谓保王氏一族平安,居然滋生出对皇上、张太后的不敬之心,还在无妄法师的教唆下,如此僭越地做出对大明王朝的不忠不义之举,修筑了这样一座和紫禁城形制一样且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龙的‘龙宫’。罪过啊,罪过!我真是悔不当初,我们王氏一族的百年清誉,就这样被毁之一旦!这老贼薛忠义,贼心不死,一直垂涎我宁武司物产丰富,一心想要夺得宁武司这块宝地。自打我登上土司之位,这么多年来我和薛忠义明里暗里也有过多次交锋,但这一次我败了,败得一塌涂地,还要拉上你们一起陪葬,我恨啊!恨我自己太轻信无妄法师了,我真没想到堂堂的无妄法师,竟然会和老贼薛忠义狼狈为奸,真是有辱他一代高僧的圣名!唉,这一次我们王家在劫难逃,不仅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还要永世背负上乱臣贼子的罪名,我王玺真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王鉴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看透了生死,再也看不到任何曙光,对众人淡漠地说:“苟且偷生难,慷慨赴死易。与其到时候钦差来到宁武司,我们大家都沦为遭人唾弃的阶下囚,在刑场上被砍头,死无全尸,不如大家现在同饮一壶鸩酒,一起慷慨赴死,到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谁也没有说话,死亡笼罩在王家人的头上,每个人都心头发慌,面对死亡的濒临,既恐惧又无能为力,是一种折磨。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躯体一点一点腐烂,最后彻底变成一滩恶臭的肉泥。
此时此刻,也许薛忠义正在遥远的江油关,慢慢品尝着王家人绝望灵魂的最后哭喊,享受着将老对手王玺彻底打败那一份酣畅淋漓的窃喜。
整个花厅陷入一片死寂,像是历经沧海桑田那样漫长。
徐公开了口,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安静。徐公对王玺认真地说:“王土司大人,您还没有输,您还可以胜天半子!属下倒是有一计策。王家世代信佛,不如我们索性将‘龙宫’改建成佛寺,以报皇恩,祝延圣寿,以表丹诚。我们现在须得赶紧四处招募匠人、徭役夜以继日地赶塑各式佛像,待钦差袁正从京城慢悠悠地一路游山玩水来到龙州宁武司蟠龙坝,佛寺必将初具规模。这个袁正我倒是有点印象,是个色欲熏心、贪得无厌之徒,到时候王土司大人您再用黄金和美女笼络他,买通他。等到袁正回京后,他若是向皇帝禀明您是被奸人诬告,王土司大人您历来忠君爱国,绝非私建皇宫,实则是在修建报答皇恩的佛寺。届时,哪怕是皇帝再有疑心,他也不可能对您痛下杀手。试问哪一个皇帝,会下旨诛杀一位散尽千金、只为修建一座佛寺以报答皇恩的忠臣呢?传出去的话,别人也会说皇帝忠奸不辨、昏庸暴戾,枉杀一位忠心耿耿的臣子,难逃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皇帝必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再深究此事。属下认为将‘龙宫’改建成佛寺,不失为当下唯一的良策。王土司大人,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徐公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一下子让原本混沌不堪的王玺,忽然间打开了一扇通往柳暗花明的生门。王玺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连声说好:“好、好、好,徐公此计甚妙!事到如今,我们别无他路可走,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将‘龙宫’改建成佛寺,如此偷天换日之法,也许可以救我王家上下于水深火热之中。先父本就笃信佛法,他尚在人世时就常常以佛心教导我。佛法慈悲,其五戒十善,可以辅行王化,可以祝延圣寿。我王氏子孙一定要倾尽全力将这座佛寺修好,待佛寺修好后还要天天亲自烧香跪拜,为皇上诵经祈祷、祝延圣寿、报答皇恩,为龙州百姓祈福、祈愿龙州风调雨顺、感恩龙州百姓对王氏一族的支持拥戴。这样一来,一方面可忏悔我当初对皇上、张太后和朝廷的误解,另一方面也算是为我王氏一族积德行善,可保我王氏后人继续承蒙圣恩,承蒙龙州百姓的爱戴,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救了卢有心却害了整个王家,若是不救卢有心又实在做不到。内心一直活在苦痛挣扎的辛夷,作为王家的女儿此时在王家上下生死存亡之际,极其想为王家做点什么,以缓解她深深的内疚和自责。对于徐公的提议,辛夷也认为这是唯一能解救王家的办法,但她还是有不少顾虑:“徐公的办法倒是可行,可‘龙宫’上下雕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条飞龙,筑有金水桥,砌有八字墙,天花藻井的规格也极高,这和佛寺迥然不同,犯了皇室的僭越大忌,到时候如何说得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