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十月底,公历算十一月下旬,这在北方已是大雪飞扬,就算是岭南一带也得穿上厚实夹衣,但在琼州,依然是艳阳高照,闷热无比。
赵猎已经是第二个晚上失眠了,不仅因为闷热,更因为压力——任谁知道十里之外正有一支八千大军虎视眈眈,想睡安稳觉绝不容易。
屈指算算,来到宋末也有大半年了,大大小小的仗也打过不少,鲜血和死亡都见了不少。冲锋杀敌,视若等闲,独闯敌巢,亦无所惧。但当他从一个只需对自己生命负责的战士,一下成为须为数千人生命负责的将领,初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当真正考验降临时,想若无其事的安寝就成为了一种奢望。
虽然他有信心,但并不表示他不紧张。
天蒙蒙亮,实在睡不着的赵猎便全副武装。腰插双枪,背负枪套,再把雷明顿反插进皮枪套里,腰、肩子弹带一溜黄澄澄的各口径子弹(霰弹),看上去威武而肃杀。他没有顶盔披甲,也没有惊动丁小幺等一众少年护卫,就这么径直出府,直上城南谯楼。
一路上,不时碰到一火火巡逻军士,看到那独一无二的三枪装束,惊讶之下,纷纷立定行军礼,并向他们的都统行注目礼。
赵猎亦站定肃然举手回礼——这是龙雀军独有的将领回礼制度。从古至今(宋),从没有上级给下级回礼的说法,但警察出身的赵猎却已习惯上下级之间的敬礼还礼,所以他制定并推行这种礼节,目的在于给予普通士兵应有的尊重。
初时江风烈、欧阳冠侯、施扬等将领都表示反对。不过赵猎坚决推行并以身做则,但凡出入军营有士兵行礼皆回礼。连身为侯爵、一军都统的统帅都这样做了,你们这些副都统、统制、统领还能端着架子不成?诸将无奈只得景从,久而久之,习惯自成。还别说,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所有得到还礼的士兵心里都热乎乎的——大宋王侯、一军都统啊,都向自己行礼。士为知己者死,人人心中都涌起愿为都统效死的感动与冲动。
赵猎一路走来,街道上除了巡逻士兵及巡防衙役、协防壮勇之外,几乎没有行人。暗暗点头,赵若和这知县还是挺称职的,组织得力。当然,这也得益于万安军城本就是一座军营,兵多民少,加之获知元军大举进犯,为防奸细内应,早早将往来海商安置于城外驿馆,闲杂人等不得入城。故此兵临城下,城中治安尚可。
当赵猎登上谯楼时,意外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凭栏远眺,身边也没带护卫。
龙雀军副都统制江风烈。
听到脚步声,江风烈回首,四目相对,皆失笑,看来睡不着的人不止一个啊。
江风烈叹道:“本朝苏老泉的《心术》有‘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之语。少时阅之,一览而过,以为不过如是,如今方知知易行难。”
赵猎走近,拍拍栏杆,道:“师毅过去有类似经历么?”
江风烈想了想,道:“有——但从未以如此之少的兵力,面对如此之多的敌人。”
赵猎目光越过重重山林,仿佛看到远在十里外的元军大营:“敌军纵使再多,我们也能守得住,只不过……”
江风烈接口道:“只不过,我们不仅仅要守城,更要突出重围,救援崖府。”
赵猎重重点头,崖府行朝不过三千兵力,要对抗二万多元兵,还是元军宿将阿里海牙领军。压力太重,独立支撑,难。
江风烈剑眉紧锁:“以我军不足二千兵力,守城尚可,若强攻敌营,这损失怕是不小。”
赵猎点头表示同意:“所以啊,我倒希望忽失海牙攻我一攻。师毅认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