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守和范绳都是南阳人,乃是乡党。年初,在听闻张角造反之后,荀贞曾经拜托钟繇上言文太守,希望他能捕拿范绳,文太守以“吾与范绳同乡,他岂会害我”为由,拒绝了钟繇。
当时之言犹且在耳,而范绳竟然果如钟繇所说,真的意图谋反。
此刻堂上相见,尽管一为太守,一已为阶下囚,他却依然未免尴尬。
还好,钟繇刚才出去了,减轻了一些他的尴尬情绪。
荀贞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注意到他下意识地往钟繇离开前的席位上看了眼,心道:“幸好他不知钟繇是替我上言的。如若不然,他素来对我没有好感,今又当着我的面与范绳相见,形同自扇耳光,说不定会恼羞成怒。”
文太守定下心神,说道:“范绳,尔亦自幼读书,当知圣贤道理,今为铁官丞,不思报国,却偏偏去信奉妖道,欲行那大逆不道之事,是何理也?尔纵无忠君之念,应知我汉家律法,难道你就不怕受刑被戮么?”
“忠君之念?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当今之世,乌烟瘴气,猫鼠同眠,贵者恒贵,不劳而食,贫者恒贫,无立锥之地。颍川算是富郡了,可是文公,你出门看看,百姓们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民不能聊生,这汉家还有何留恋?‘君视民如草芥,民视君如仇雠’!而今大贤良师起於河北,天下英雄响应,万民无不影从。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我失手被擒,死有何惧?只恨不能再为大贤良师效力了!”
荀贞惊讶地瞧了瞧范绳。他记得初识范绳时,范绳说是因为太平道的上师在多年前的疫病里救了他的命,故此他信了太平道。本以为他只是个愚信之徒,不料他却如此回答文太守。荀贞心道:“这范绳倒非愚信,听他话音,也是个有抱负的人啊。”
有没有抱负都无所谓,这太平道终究成不了事。
荀贞心道:“只是他这番抱负……,唉,可惜了。”
如果今天当家做主的是他,他可能会因范绳此言而免了他的罪,只可惜做主的文太守,他也只能把这一点可惜的意思藏在心中,一言不发。
五官椽韩亮苍白着脸,气得声音发颤,连声说道:“大逆不道之言,大逆不道之言!明府,请速将他推出府外,立斩了吧!”
韩亮不是个胆大的人,实际上他的姓格偏向懦弱,但在听了范绳的这番话后,却能毫不犹豫地请求文太守将他处以极刑。
郭图出言谏道:“范绳是本郡的铁官丞,在妖贼中的身份定然不低,不可轻易杀之。以下吏之见,不如先把他关入狱中,等仔细拷问过后再做处置不迟。”
文太守颔首,有心和范绳多说几句,但看着他跪在地上、仰头大笑的颠狂姿态,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说道:“来人,把他带下去,关入狱中,好好拷问!”
范绳没有挣扎,任堂外的吏员将他押出。
荀贞目送他出去。
他一边踉跄行走,一边狂笑歌道:“时曰曷丧,吾与汝偕亡!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长夜将明,长夜将明!”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好远,已出了院子,歌声还传入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