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裴钱挑选了两件礼物,一件给师父的,是一支据说是中土神洲久负盛名“钟家样”的毛笔,专写小楷,笔杆上还篆刻有“高古之风,势巧形密,幽深无际”一行细微小篆,花了裴钱一颗雪花钱,一只烧造精美的青瓷大笔海里边,那些如出一辙的小楷毛笔密集攒簇,光是从里边拣选其中之一,裴钱踮起脚跟在那边瞪大眼睛,就花了她足足一炷香功夫,崔东山就在一旁帮着出谋划策,裴钱不爱听他的唠叨,只顾自己挑选,看得那老掌柜乐不可支,不觉丝毫厌烦,反而觉得有趣,来倒悬山游历的外乡人,真没谁缺钱的,见多了一掷千金的,像这个黑炭丫头这般斤斤计较的,倒是少见。
另外一件见面礼,是裴钱打算送给师娘的,花了三颗雪花钱之多,是一张彩云信笺,信笺上彩云流转,偶见明月,绮丽可人。
两件礼物到手,世俗铜钱、碎银子和金瓜子居多的小钱袋子,其实没有干瘪几分,只是一下子就好像没了顶梁柱,让裴钱唉声叹气,小心翼翼收好入袖,么得法子,天上大玉盘有阴晴圆缺,与兜里小钱儿有那聚散离合,两事自古难全啊,其实不用太伤心。只是裴钱却不知道,一旁没帮上半点忙的大白鹅,也在两间铺子买了些乱七八糟的物件,顺便将她从钱袋子里掏出去的那几颗雪花钱,都与掌柜偷偷摸摸换了回来。
修道之人,餐霞饮露,伐骨洗髓,往往越是得道多几分,愈发姿容出尘几分。
只是如崔东山这般皮囊出彩的“风度翩翩少年郎”,走哪儿,都如仙家洞府之内、庭生芝兰玉树,依旧是极其稀罕的美景。
所以一路上投注在他身上的视线颇多,而且对于不在少数的山上神仙而言,拘束凡夫俗子的礼法世俗,于他们而言,算得了什么,便有一行护卫重重的女子练气士,与崔东山擦肩而过,回眸一笑,转头走出几步后,犹然再回首看,再看愈心动,便干脆转身,快步凑近了那少年郎身边,想要伸手去捏一捏俊美少年的脸颊,结果少年大袖一卷,女子便不见了踪迹。
同行女子与扈从们一个个惊慌失措,为首护卫是一位元婴修士,拦住了所有兴师问罪的晚辈扈从,亲自上前,致歉赔罪,那眉心红痣的白衣少年笑眯眯不言语,还是那个手持仙家炼化行山杖的微黑小姑娘说了一句,少年才抖了抖袖子,大街上便凭空摔出一个瘫软在地的女子,少年看也不看那位元婴老修士,弯腰伸手,满脸笑意,拍了拍那女子的脸颊,只是没有说话,然后陪着小姑娘继续散步向前。
走出去没几步,少年突然一个晃荡,伸手扶额,“大师姐,这一手遮天蔽日、千古未有的大神通,消耗我灵气太多,头晕头晕,咋办咋办。”
裴钱抹了把额头,赶紧给大白鹅递过去行山杖,“那你悠着点啊,走慢点。”
裴钱有意无意放慢脚步。
只是她一慢,大白鹅也跟着慢,她只好加快步伐,尽快走远,离着身后那些人远些。
少年手持行山杖,一次次拄地,悄悄转头望去,笑容灿烂,朝那女子挥挥手。
那头疼欲裂的女子脸色惨白,头晕目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心湖之间,半点涟漪不起,仿佛被一座恰好覆盖整个心湖的山岳直接镇压。
那元婴老修士稍稍窥探自家小姐的心湖几分,便给震惊得无以复加,先前犹豫是不是事后找回场子的那点心中芥蒂,顿时消散,不但如此,还以心声言语再次开口言语,“恳请前辈饶恕我家小姐的冒犯。”
少年没有转身,只是手中行山杖轻轻拄地,力道稍稍加大,以心声与那位小小元婴修士微笑道:“这胆大女子,眼光不错,我不与她计较。你们自然也无需小题大做,画蛇添足。观你修行路数,应该是出身中土神洲山河宗,就是不知道是那‘法天贵真’一脉,还是运道不济的‘象地长流’一脉,没关系,回去与你家老祖秦芝兰招呼一声,别假托情伤,闭关装死,你与她直说,当年连输我三场问心局,死皮赖脸躲着不见我是吧,得了便宜还卖乖是吧,我只是懒得跟她讨债而已,但是今儿这事没完,回头我把她那张粉嫩小脸蛋儿,不拍烂不罢休。”
女子心湖中的山岳瞬间烟消云散,好似被神祇搬山而走,于是女子练气士的小天地重归清明,心湖恢复如常。
老元婴修士道心震颤,叫苦不迭,惨也苦也,不曾想在这远离中土神洲千万里的倒悬山,小小过节,竟是为宗主老祖惹上天大麻烦了。
那少年郎,是仙人境?飞升境?
老元婴心中悲苦。修士一旦结仇,尤其是山巅那拨真神仙,可不是几年几十年的小事,是百年千年的藕断丝连,怨怼不停歇。